第二章 赵进之

撒旦和龙 著    4094 字     发布

  他终于知晓了他的名字,姓赵名兴字进之。

  “赵兴,赵进之”

  他在院子里的一间小书房内的白纸上,用毛笔再一次粗拙地写下这几个字,这将会是他今后的姓名。

  这两天,他总是会在看书之前练练这几个字,只因为觉得这个名字挺新奇。他那个时代不同现在,名与字是不分开的。

  屋外那临夏的细雨下得绵绵,将院子里露天处的地面润得发软,雨滴击打着荷叶发出“哒哒”轻响,传到耳旁已几不可闻,池子里的鱼儿十分兴奋,不时跃出水面,扑通一声又溅起水花。

  他写完这几个字就将笔搁在砚台上,深深吐了口气。

  自上次醒来已经过去数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确定自己已不在以前的世界。起初几天里很懵,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偶尔会在院子站会儿、在池塘的木廊上走走,但总之不会出这座宅子,直到昨天才算是真正第二次走出这座宅院。

  这几天时间里,萧媃娘似乎很忙,早出晚归,所以他与那个名义上的妻子接触的时间不多,除了早上和有时晚上一同就餐,就基本上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最初见面时,对方福一身,自己敬一礼,她性子冷清,言语不多,或许只是对自己话不多,所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之后他觉得麻烦,就慢慢不搞那一套,对方索性也不做了,见面时只是互相点头颔首。若是在吃饭时,除了一些必要的话,两人便将“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个叫“瓶儿”的小丫头在没有跟着萧媃娘外出办事的时候,会一直待在他身边。值得一提的是她还有个孪生姊妹,他也是观察许久才能够分辨,行为上看,瓶儿比盼儿要更活泼一些;身体上看前者在某些地方更丰腴一点。

  两人身形样貌虽然相仿,不过盼儿的食量却要比瓶儿大得多,据说就是因为这点仅够裹腹的家人才打算将她卖给大户人家当个丫鬟,萧家人一见两人是个双生子便以高价连同瓶儿一起买下了。

  之后她们便与萧媃娘一起长大,如今成为了她的左膀右臂帮助她将目前归她管理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当萧媃娘外出时,她们偶尔其中一人跟着一起外出,偶尔两人同去。

  这些天他从各方面了解到关于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这个地方、这个萧家、这个赵兴的有关信息。

  北方有女真人建立的金国,西北方向有西夏,西南有大理,这个称为“周”的国家,与他起初的猜想相符,但又和记忆中的历史有很大出入,隋唐之后五代十国,周朝的太祖皇帝代柴兴周未改国号建宋氏王朝统一天下,历经百余年,直到数十年前女真人南下把汴京掠劫一空,将两个皇帝抓到了北方,康王宋构侥幸逃脱衣冠南渡在杭州重组朝政,之后偏安江南杀岳飞定绍兴议和。然后金国海陵王完颜亮率兵欲灭周,再然后成孝皇帝北伐,两者都以失败告终,两国边境偶尔会有冲突,但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这在他看来应该就是翻版的南宋。

  这个周朝既然是与南宋相仿,算来还有个七八十年的时间蒙|古人才能够灭掉,而自己也应该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目前不用担心战乱问题。

  自己所在的地方名叫建康府,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建康”是官方的称呼,这里的人们习惯称之为“金陵”,而萧家是这片地方有名的商贾,在许多行业都有涉猎,但支柱产业却是茶叶。据说第一代家主可追溯到百年前,原本是以前汴梁人氏,家业过去比现在要殷实得多,但当年金人入侵导致其受重创,故而南迁辗转江南最后到建康,幸而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恢复了几分成色,如今家里的主事人是萧老太爷萧岳,赵兴见过他一次,是一个身体状况不太好的老人,据说之前生了一场大病,这两天正慢慢好转。

  他有两任妻子两位小妾,第一任夫人便是萧媃娘的亲生祖母,养育了两个儿子之后便撒手离世。之后老太爷续弦娶了现在的第二任妻子,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女儿早已出嫁,所以除却妾室所生的庶子庶女外便留下这长房、二房、三房。

  长房是萧家的嫡长子一房,话事人原本是萧媃娘的父亲,他颇具商才,但从小体弱多病,数年前已经去世,留下了萧媃娘兄妹二人,她兄长虽是嫡孙,但全然不管长房生意。自小一心念书,想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但却屡试不中,最后成为一个自喻为文华才子流连于犬马声色的纨绔子弟。

  由此萧媃娘不得不全盘接下长房的业务,凭借着自身的能力和跟在父亲身边时的耳濡目染,在商场上虽然说不上锐意进取,但相比于其他两房的每况愈下也算得上稳中有进了。

  另外两个儿子膝下皆有子,但目前活着的要么是不擅于掌家理财之辈,要么年龄太小还看不见其资质。恰好萧媃娘能力出众,又是嫡女,老太爷的资源也慢慢倾斜于她,打算当作接班人来培养,自然就不能将她外嫁,所以才有了自己这个上门女婿。时间之所以在这个时候,一是因为前不久萧老太爷生病,郎中久治不愈反而更加严重,找了个算命先生说是需办一场大喜事才可,这在当时也是最后的方法,本着死马当活马医就让萧家二小姐成亲;二是她本身也到了在个时代里该成家的年纪,也是一个极为孝顺的人,纵是有些退怯之意,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婚事。

  至于为什么是赵兴,其实萧媃娘当时也参考了许多男子,但上门当赘婿这个硬性条件就让大部分男子主动放弃。

  不论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后世,赘婿这个身份是极不光彩的,他们的地位比寻常家里男方的妾室还要低。秦汉时期,打仗时是属于炮灰一类,虽然如今距离秦汉之际已有千年,不再如同以往那样悲惨,但这个身份还是常被人诟病。普通人家的入赘之人自然是当牛做马,不过若是有些本事,倒也能够在家里有一定话语权,而萧家富庶,自然不需要他一个赘婿去做些什么事情,反而是好吃好喝地供养着。

  当初萧媃娘选婿接触过不少人家,最后却选了赵兴,也是多方面斟酌考量过的,一来是家庭原因,听说赵兴家底原本也殷实,但自他爷爷那辈开始读书考科举到他父亲直到现在的他,一门三代全是个秀才,这个年代的秀才也就是个没有中榜的读书人而已,这么多年下来,活生生地将家中资产耗了个一干二净。父亲郁郁早逝,母亲改嫁不知去了哪里,总之家中无父无母没劳什子牵挂。二来是长年受家里长辈的“熏陶”,他自己也成了一个每天抱着书籍、只会满口知乎者也什么都不会干的迂腐书呆子,所以没有能力、没有脾气,为人老实的性格也是他当选的一大优势,这个时代文风兴盛,萧家自然也不会去选目不识丁、五大三粗的男子,再加上这个赵兴长相还过得去,所以萧家姑娘才挑上了他。

  对于赵兴来讲,他也只是勉强愿意,毕竟上门当赘婿对普通男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对他这样的读书人的那就更加不光彩了,但考虑到自身的情况,加上萧媃娘姑娘长得也很漂亮,书本上说的才子佳人不正是说的他和她吗?最后也自然动心了。

  当然这些只是根据现有情况的猜测而已。

  而至于为何他的脑袋会受伤,萧家中的人并不愿当面提及,但之后还是渐渐知道了其中的缘由,情况让他感到有些好笑。成亲当天,拜堂的时候新娘披了个盖头,但盖头不小心掉了露出新娘子的面孔,结果不是萧媃娘而是瓶儿和盼儿其中一个,全场哗然,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场面有多尴尬,而赵兴原本就对做赘婿感觉受辱,这一下就更不得了了,据说当时就大叫一声“尔等欺人太甚,士可杀不可辱”之后就一头撞向了一旁的柱子。这件事还成了建康城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之后虽然萧媃娘透露口风解释是因为当天身体的缘故才出此之策,这自然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这几天里他过得十分悠闲,萧家不是寻常农户人家,所以并不需要他去干什么活,也不曾苛待,纯粹就是一个被包养吃软饭的男人,若是换作以前,他会介怀,当然换作以前的自己就不可能会有这种身份,但此时的赵兴却并不介意。

  无所事事之时他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或许是因为自己常常看到年少时的模样,所以会勾起回忆,但更多的却是明明知道以后不会再见到从前的东西而去想念。人总是这样,当他知道明天依旧会见到一些事物就不会有什么特别情愫,而忽然发觉某些东西以后再也不会再见到时,他会忍不住变得伤感起来。

  悠闲的时光往往会伴随着无聊,这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连白大褂手术刀都没有。唯一能让他觉得有趣的就只有古色古香的建筑和原汁原味的风景以及这个时代的人文生活。这种生活在以前是从未体验过的,过去的他一直在忙,一直在努力,忙的目的很明确,也很简单,但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实现过,现在不一样了,以前那个世界已经不存在自己,这个世界也不存在对方,所以从前的那种目的没有了,也就找不到理由再去忙碌。

  或许是外界的环境会对人的内心造成影响,他正逐渐适应上这种生活,饭时有丫鬟送食,或者和萧媃娘同席,反正是饭来张口,起床时有丫鬟端来水盆,休息时也有丫鬟伺候,混吃等死的日子会消磨人的意志,不过现在要意志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继续享受着,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做的却是不一样。这副身体年纪尚轻,还有成长发育的空间,为了身体着想,最近他起床和入睡前都会进行简单的锻炼,刚开始时两个丫鬟会一脸古怪的看着他,询问两句,但之后也习以为常。

  他也是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活得这般自然洒脱,便常常自嘲死过一次的人就是不一样。

  最近,他尝试读书写字,最初翻开书时,古文繁体,无有标点,让他一阵头疼,但慢慢的还是忍受下来。有时虽有不认识的字,但联系上下文之后还是能够认出,有时实在不认识,只好厚着脸皮问问瓶儿,后者却刚开始以为他在逗她,结果发现原来自家姑爷是真的不认识,也暗暗吃惊。为了配合练字,他也会抄下两段不能够理解的,然后再用简体字在下方重新写一遍。

  其实每当细细想起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也让他的心理感到十分别扭,他必须尽快熟悉和习惯这个新的环境,之后赚点钱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就是他初步的打算。

  雨天虽不见太阳,但白日的光线足以将屋内照亮,外面的沙沙雨声衬托着屋内更加静谧,青烟徐升,淡香萦绕,与杯中蒸腾出的茶叶香气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

  不时的微风夹杂着少许温度吹进屋子,拂动着白色的宣纸,乌黑古怪的字迹在上面徐徐铺展开来,而在万里之遥的北方,属于严冬的寒意还并未完全褪去,青色葱郁的小草在这冷冽如刀的风中再一次生长而出,如同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这片草原千年以来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如今它们成为了蒙|古人的牧场。

  蓝天之下,青草之上,骑着骏马的人们正向着草原深处行进,近些年来,这些人在一个名叫勃儿只斤男人的带领下在草原上横冲直撞,凡是阻挡他们铁骑前进的一切都已被尽数摧毁,这一次也不例外,此时属于塔塔儿部的那丰美的牛羊、健壮的骏马、可供玩乐的女子正等着他们去尽情掠夺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