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赘婿

撒旦和龙 著    3601 字     发布

  听说人在死亡前的那一刻,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看到自己这一生所有过往,它会决定你是去往天堂极乐还是苦难地狱,又或者六道轮回再次感受悲欢离合。

  他以为自己也能看到,不过在最后一点意识消磨之前,他看见的是悬于天空的月亮。

  而现在,当他轻轻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白色的蚊帐,入眼的事物不像以往一般模糊,接着又闭上,他是一个近视眼。

  一定是在做梦。

  后知后觉地,头部的一阵蠕痛又不断地刺激他清醒。

  这不是梦。

  他伸手摸了一下痛处,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反应过来,头上缠着的是绷带,但手感还是有点不同,他有点想不通,脑袋受伤了?

  应该不是在医院里,毕竟没有闻到消毒水的气味,反而是淡淡的熏香。

  他又睁开眼睛,偏了偏头,扫了一眼周围,不大的房间里透露着古怪,光线从未开的窗户透过薄纸散布在屋内,木制的红褐色圆桌位于中央,上面放置着瓷制的茶具,下面还有几个配套的凳子,旁边还有一个类似梳妆台的事物……总之,这里是一间仿古的屋子。

  感觉身体没有其他不适,他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穿的不是病号服,也不是平时穿的其他衣服,衣服的样式从有点熟悉,就像是影视剧里面的古代服装;接着他瞥见了自己的手,这双手比平时更白更嫩气一点,上面没有疤痕,而他却知道他的右手背上应该有一道细长刀疤,那是以前玩弄手术刀时留下的痕迹,接着迅速地将胸口的衣襟拉开,完好无损,也没有任何伤痕。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接着匆忙赤着脚下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陈放在上面的铜镜,看着里面的人脸模样。

  白色的绷带缠绕着额头,黑色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看起来十分别扭,更重要的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但却更稚嫩一些,就像是他十七八岁那个时候的样子。

  这是整容了?他将脸皮扯了扯,又揉到变形,并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他站起身缓缓推开窗户,外面是一处露天的平台,再往外是一片池塘,上面有山石和曲折的走廊,或大或小的青色荷叶浮于水面,淡白色的花朵偶尔见于其中,下方还能看见零星的红黑的锦鲤。

  苏州园林?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他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看着,过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房门,将门扇轻轻拉开一条细缝,眼睛从缝隙中望去,看到的是一个院子,其左边是一过道,右边是一道灰色围墙,对面是一座双层小楼,周边有人影晃动,有的站立,有的走动,还不时地往他这边望来,所见到的一切都显露出难以言明的怪异感觉。

  他注视半响,随后合上门又回到他的床上。一时之间,疑惑、恐惧、好奇种种感觉纷至沓来,这是在拍戏?可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记得自己明明将枪口抵住胸膛扣下了扳机,那一刻还看到了子弹壳从中弹出,在眼前形成了一道黄色的弧线。自己的心脏应该被轰得粉碎,但现在除了头部,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而且还年轻了很多,屋内和屋外没有任何现代化设施,甚至连一根类似电线的事物也找不到。

  难道是在做什么关于人性的实验?过去看到过许多关于这种东西的书稿和新闻。但是讲不通啊,作为一个资深的外科手术医生,对于此时自己身上展现的很多部分,他是无法解释的。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女孩端着木盆走了进来,她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上穿一件青色小衣,下着一翠绿色长裤,年龄虽小,但已然显露出一股水灵灵的样子,圆脸泛红,十分可爱,由于端着水盆,衣袖挽起半截,露出白细的手腕。

  那姑娘看到对方正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她,审视的目光犹如实质将她刺穿,她的心情从刚进门是的惊喜变得慌张,连手中的盆也忘记放下,小声道:“姑爷,您醒了?”

  他回味一阵,还是听懂了,口音似乎是江浙一带的方言,不过她口中的“姑爷”说的是什么鬼东西?他想着,却没有回答,而是绕过她走出房门,外面的人也注意到这里发生的情况开始向他靠近。他加快脚步从走廊冲出院子,但却没想到院子外还有人,终于被拦下,最后回到了起初的房间。

  洗完脚上的脏污,在那个端水进屋的小丫头的帮助下穿好了麻烦的衣服,然后在不顾她的劝告之下仍然走出这座大宅子。

  时值巳时,大约是上午十点的样子,蓝天万里,白云飘飘,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鸟禽飞过,这与他印象中的天空没有太大差异。

  但天空之下,他踏着青砖铺成的道路,慢吞吞地往前走,看不到钢筋混凝土构筑的高楼大厦;闻不到一丝令人生闷的车辆废气;听不到高昂震耳的急促鸣笛。有的只是熙熙攘攘的喧闹人群、道路两旁那雕花镌刻的木制楼屋、以及房檐之下时而轻晃的纸糊灯笼……

  眼前所见的一切与他想象中的差异巨大,这里明显不是什么古镇之类的旅游地,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但随着走的时间越久,他的脸色就变得越发惨白,找不到任何的破绽,这些都是真实的。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进入鼻腔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淤积在他的胸膛里,仿佛令人窒息,身边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事物也上下左右晃荡起来,红的灰的各种各样的颜色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的空间将他包裹住,头脑也变得昏沉;耳边传来的吵闹声吆喝声,骂声笑声、时疾时徐的脚步声如同一团乱麻使人分不清出处,最后成为了一股股暮鼓晨钟的声响震得他的脑袋阵阵剧痛。

  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姑娘和周围的人群就看到这个面如菜色,头缠白纱的年轻书生抱着脑袋蹲下最后瘫倒在地。

  ……

  “无妨,赵公子只是初愈而受到些许刺激才导致头脑眩晕,休息几日便可……”

  大夫诊断了他的状况便离去,其余人一听他并无大碍之后也就跟着离开让他好好休息,只留下了那个名叫瓶儿的小姑娘照顾。

  他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白帐,目光涣散,似失了魂一般。

  就目前为止,“楚门的世界”这一猜想并不成立,他大概了解到一些粗浅的情况,这个地方是周朝建康的萧家宅院。周朝,他原以为是唐朝武则天的时期,但之后发觉不是这样,当今的皇帝姓宋,数十年前,也是定都北方,但如今却是临安,也就是他所知道的杭州。他此时已经隐隐猜到,这个周朝就是他知道的南北两宋,他忽然感觉很荒诞,这算什么?灵魂转世还是平行宇宙?

  至于他的身份,就他目前大概了解到的,这具身体的身份是萧家二小姐的新婚夫君,姓赵,至于名字还尚未知道,他是一个上门女婿,而他们成婚的日子就是两天前,却不知为何现在脑袋受伤,只知道婚礼当天出了些意外便昏迷到今日,其余人看他的目光有点怪异,对于其原因全都避而不言。

  而所谓的新婚娘子,听说一早就外出处理一些事务,还尚未回来。

  吃了几口瓶儿端上来的饭食,就一直坐在房间里发呆,偶尔喝几口茶水,照照镜子,看着“自己”年少时的样子,似乎有一种重新回到少年时代的虚假感。

  “姑爷,姑爷,姑娘来看您了!”瓶儿匆忙跑过来,站在门口告诉他。

  她口中所说的“姑娘”自然就是现在自己还未曾见过的新娘子、萧家二小姐、萧媃娘。

  细细的脚步声传来,愈来愈清晰,最后消失,他感到面前的光线变暗了稍许,低下的脑袋便慢慢抬起,首先看见的是一双精致的绣鞋,外侧绣着粉色的花边,往上是顺垂的淡粉色带褶子的长裙,还有一块挂过膝盖的玉佩,吊着玉佩的细绳的一端没入白色的围带,交襟纱衣包裹着娇柔的身躯,微风轻拂,带着裙袂微动,如同夏日时的白荷一般,亭亭玉立。

  他终于看见了她的面孔,标准的鹅蛋脸型,肌肤光洁如玉;眉清目秀,双瞳剪水,高盘发髻做妇人装扮,但她年纪似乎是十七岁,还明显透露着青涩气息,但更多显露着的是令人赞叹的美丽。

  他望着眼前的面容平静、目光无澜的女子,一时半会儿忘了其他。

  萧媃娘看他似在发呆,便首先福了一礼,轻声道:“相公。”

  她的语气略带温柔,声音悦耳。

  看到这一幕,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我妻子?他以前不曾结婚,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结果一觉醒来,就有个陌生的女人对他称呼“相公”,这让他着实感到十分别扭,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

  心里越是不平静,表面就要越镇定,于是他自然起身,想着电视剧里古人的样子,执手躬身回了一礼。

  “娘子。”

  清风徐徐,不知从何方而来,推进打开的房门灌入室内,牵动两人的衣衫飘飘,然后从另一打开的窗户而出,窗外池塘上的荷叶继而偏偏而舞,朵朵花苞含羞待放。

  房间内的气氛有些清冷,但他却感受不到太多的尴尬,似乎眼前的这个女子有一种天生的笼络场面氛围的力量。

  萧媃娘与他交谈几句,询问了有关他的一些身体状况,这个过程让后者感到十分不自在,倒不是因为对方有多美丽多漂亮,想想以前自己也接触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漂亮丑陋,高官富豪,不论对方怎样,在他的眼里他们的身份只有两个——医生和病人。但现在的情况却颠倒了,他成了病人,对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似乎成了医生,而且他还尚未接受自己与对方已经成婚的事实,所以屋内的气氛还流露出丝丝的诡异。

  “相公的伤势还未痊愈,还请好生休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瓶儿便是,妾身还有琐事,且先告退。”

  “恩,慢走,”这个过程终于结束,看到萧媃娘走出房间,他暗自松了口气,之后便又沉默来,一旁的瓶儿隐隐感觉自家姑爷醒了之后就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嗯!似乎变得更加呆了,见此就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子,对方就叫住了她。

  “等等。”

  瓶儿回过身。

  “我叫什么来着?”

  “啊?”她瞪大眼睛,檀口微张。

  姑爷,失忆了?

  这一天,春末夏初,是大周嘉泰四年,也是金国泰和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