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试探

以茶佐剑之士 著    3485 字     发布

  “自古由汉中入关中,有五道可走——从西往东分别是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和子午道。

  

  祁山道就是当年诸葛武侯北伐所走的道路,它北上穿越大巴山脉的西端,进入陇西高原,再东出陇山,进入关中。具体而言则是从从汉中出发,经由勉县、略阳、徽县、成县、西和,进入陇右。再从陇右北上至天水,东出即为关中的陈仓关。

  

  当年诸葛武侯就是由这条路,攻略陇右三郡,使关中震动。但走这条路最大的缺点就是路线太长了,还要绕路陇右,后勤压力倍增,往往运二十石粮食,最后到前线能交割一石就不错了。

  

  第二条道,则是陈仓道。由他的终点“陈仓”而得名。又由于渭水平原西端进入秦岭的关口是著名的“大散关”,也被称为“散关道”,也就是前朝陆放翁所言“铁马秋风大散关”所在。同样由汉中出发,经由勉县、略阳,再徽县初转折,近乎直线地经两当、凤县,直插陈仓关。

  

  当年兵仙韩信就是由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北上攻克三秦。而三国魏将郝昭也是在此凭借一千人马,在此抗拒武侯数万精兵昼夜相攻二十余日,最后逼得武侯退军回蜀。

  

  走这条路的好处在于,线路更接近于直线,但是坏处在于,这一段大约一千里,全是山路。沿途山高水险,每一个谷口都是天然的关隘,古人形容为“时而扶摇上云霄,展时而转峰回下幽谷,车行万丈深渊之端,人走摩天峭壁之侧。”

  

  

  

  第三条道则为褒斜道,通常来说是条件最好的大道了,一般大军出川或入蜀都经由此道。由汉中出发,经留坝、太白县,直抵郿县、扶风。汉高祖当年烧毁之“栈道”即为此处栈道,烧完意为昭告天下,此生不再欲出川。

  

  

  

  

  第四条道,则为傥骆道。这条道其实压根已经不算道路了,其道山高水险、险峻狭隘,只能算民间自己踏出的道,大军于此处根本无法通行。不过其由汉中出发,经洋县、佛坪,便可直达关中周至县。”

  

  “第五条道。”刘三春竖起自己的第五根手指,“也就是子午谷了。”

  

  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拿着手中的教棒,刘三春给江安道和李晨画出一道弯弯曲曲的折线。

  

  “这条道从汉中出发,经过西乡、石泉、宁陕诸县,便可出秦岭,直抵长安。

  

  当年三国时,魏延便是向诸葛武侯请提一支精兵,由此出汉中,直达长安,使关中顷刻反覆。”

  

  江安道听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李晨倒是听的津津有味,觉得这就是当年族学里老学究提到的屠龙之术,刘三春这个大学生看样子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那既然子午道如此方便,为何诸葛武侯当年不走这条道了?”

  

  江安道举手提问道。

  

  “因为这里太过险峻狭隘了,压根缺乏回旋的余地。人家只要再谷口放上千把人,就能把你数万大军彻底堵死。自三国武侯北伐开始,到前宋吴玠治蜀,二千年来,子午谷就没有成功的案例。”

  

  刘三春讲到这里摇摇头叹道。

  

  江安道点了点头,在另一个时空的大明朝著名快递员李自成的老大、闯王高迎祥似乎就走过这条路,当然结局就是被明朝官兵直接给堵死在子午谷了。不过鉴于这个时代大明朝还没开始就被终结,现在是一个魔幻版的大周在和北方蒙元朝廷作战,也就不考虑把这件案例拿出来秀优越感了。

  

  “总而言之,自汉中入秦只有三条大道可以走,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祁山道太远,陈仓道太险,所以这次西路军诸位首长的意思,还是保险点,打下汉中之后,由褒斜道入秦。”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李晨感叹道。

  

  “正是。”刘三春点了点头,随后瞟了一眼江安道的反应。他这次讲述的内容和展示的大幅军用地图,是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一定接触到的知识,即使是像黎师长这样安庆讲武堂一期毕业的早期毕业生,除非在此地工作,不然都没机会接触到这样精细的地图。

  

  然而,一旁江安道无动于衷的表情却让他微微失望。

  

  从卢友宾的团部大帐出来后,刘三春就一直带领江安道和李晨参观亲兵队驻扎在第五团旁边的临时营帐。这次他带领参观,一方面除了给江安道介绍蜀中风土人情和大军北上的简单方略外,更多的是代替黎师长考察眼前这个“大学生”。

  

  刘三春自己就是京师的金陵大学1382期毕业生,毕业之后响应第一次北伐时朝廷的号召,毅然投笔从戎,加入皇周野战军——即民间说书先生口中的“禁军”,或者其他杂牌军口中的“中央军”。

  

  也正是因为刘三春自己是大学生出身,所以才知道一个大学生在军中的珍贵。虽然大周朝自晋王安庆改制以来,一直强调“先军”、“荣军”,但是民间一直是秉持着传统的“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惯性。无论晋公府代表的朝廷推出了多少“优待军人”、“当兵光荣”的政策,到地方上总是变了味或者压根执行不下去。特别是江南一带,已经不见战火二十年,越来越多的良家子不愿从军。这还是在天子脚下、“安庆化”改革执行的最彻底的江南地带,像三十年前几张大饼便可拉起一支队伍的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了。

  

  而国朝现在的大学,除了几所军校,只有位于京师的京师大学和金陵大学了。这个时代的大学生基本被认为是前朝的“国子监”,是清流和官僚的预备队。一些偏远地带的说书人甚至直接把大学当国子监来说了——当然,只不过新朝的国子监的“监生”们学得多一点、杂一点。不过这是新朝雅政,顶多清流们有点抗议,民间对此认知依然是“出来就能当官”的“好男儿”。

  

  在这种情况下,军队中突然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学生”,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但他又一直坚称自己不是。问他本人,就说“自己失忆了”,这就有够让人奇怪的了。要不是黎子豪乃至卢友宾担心他真是个读书种子,早就把他下大狱了——虽然新朝没有前宋“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但是延续了几百年的尊重士人的传统在国朝还是很盛行的。

  

  “难不成是哪家公子在学校里犯了事,逃出学校?”

  

  刘三春心里暗想道,看着旁边一脸懵懂的江安道,刘三春心里在飞快地盘算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道理。

  

  刘三春觉得自己之前的试探都有点小家子气了,论新话和一手漂亮的新体字,江南地区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只要刻意培养都行——只不过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啥江南大家族的贵公子要跑到汉中这种穷乡僻壤来。但是论大学里的博闻强识和专业知识,他刘三春自认那些江南公子是绝对学不来。

  

  刘三春客客气气地开始和江安道攀谈起来,有意地说一些地理风物,想旁敲侧击地试探下江安道的身世。结果越试探越让他瞠目结舌——江安道所知道的似乎比他还多,无论是华北平原还是江南水乡,江安道的回答感觉跟上专业课他老师讲的差不多,甚至他大学里的老师知道的可能都没江安道多。比如他老师绝对不知道福建布政司那边有个沙县,他们的“沙县小吃”特别好吃。

  

  在涉及到工科领域,江安道的口若悬河程度让自诩工科院校出身的刘三春目瞪口呆,他一股脑地给刘三春灌输了一大堆诸如机构、运动副、动力机等丰富的现代化知识,这些有些是刘三春在大学里学过的,有些听其他专业的同年偶尔提过,有些干脆是闻所未闻了。要不是刘三春及时打住,只怕江安道能给他普及一个下午的工科基础素养。

  

  博文强识比自己强,专业知识也比自己强。还说自己不是大学生,这样天下一等一的怪事哪里去找?难不成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看样子肯定是个大学生了。”刘三春心里暗想。

  

  越是这样稀奇古怪,刘三春就越拿不准。他自认不说整个西路军,整个第十师比他有见识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如果连他都无法鉴定,那整个第十师基本拿江安道都无可奈何了。

  

  “不是犯了事,何必隐藏自己身份?自称自己不是大学生,但是这格物致知的水平,那些族学、私塾里出来的贵公子能有几个达标?”

  

  “莫不是宗室?”刘三春心里一动,听说宗室里有不少青年现在都是在皇宫大内里采取“大学式”教育,还专门请京师两所大学的教授过去给他们授课。若是宗室的话,博文强识、专业知识强悍他也可以理解了——毕竟教给宗室的东西总要比教给他们多一点对不对。而且刚才聊到地方民俗上,他对地方的风土人情几乎一无所知,还搞笑地说民间结婚男女双方都是一身大红、胸前戴朵大红花——这样的笑话,简直要把刘三春鼻子给笑歪了。

  

  “博闻强识,熟悉天下地理但是对地方民俗一无所知。总不能是他一辈子走遍天下却不和当地人打交道吧?嗯,看起来很像养在深宫高墙后面的宗室了。”

  

  但是很快刘三春就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

  

  “不像,他对圣人儒门一脉著作了解近乎无知。看样子别说四书五经了,就是《论语》他都没读过——要是哪个宗室有这水平,他的西席可以自裁以谢天下了。”

  

  在大学里,风气开放,刘三春见过很多标新立异、视儒学为粪土、喊着“孔学为天下第一大害”的学生,但是这绝不包括大周朝的宗室。大周朝的宗室,可还是要严格学习“皇周钦定”儒门十三经。纵使有哪位王子生性顽劣,也断不至于儒学素养如此低下,连刘三春刚才引用的最基本的《春秋》里的典故都不懂。

  

  正当刘三春还在冥思苦想江安道身份之际,旁边的当事人谈笑风生的一句话倒是让刘三春茅塞顿开:

  

  “我看刘兄逻辑性那么好,大学专业怕不是学数学出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