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汉中大营

以茶佐剑之士 著    3364 字     发布

    大周永乐三年(西元1385年),汉中大营。

  

  投石机轰隆隆地将千钧重的石头砸在汉中城的城墙上,远处,厮杀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依稀还有火枪如闷雷般的声音夹杂在其中,震得江安道耳朵发麻。

  

  “江兄快看,西门的鞑子快撑不住了,现在我们的先登死士快要登上汉中城墙了。”

  

  一个身披轻甲的士官,指着远方笑着对江安道说道。似乎马上汉中城就要光复了一样。

  

  “对面明明是汉人打扮,哪是啥鞑子……”

  

  江安道暗自嘀咕。很明显这个下士说的话很不符合他的常识。

  

  “江兄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我知道你也是我们江淮人家的良家子,还是大学生出身,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很能理解。但是这最基本的华夷之辨还是要有的。”士官正色道,“他们给鞑子卖命,自然也就是鞑子了。夏入夷则夷,我李晨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是好歹当年也是在我们李家的族学里束发受教的,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可是他们的老大……啊不,伪秦王李思齐,是汉人啊。”

  

  “贼魁李思齐投靠了伪元!给鞑子卖命!”

  

  “可你前几天不是才说,李思齐早就跟元廷貌合神离,现在鞑子皇帝就是个空架子,元廷早已是当年唐末藩镇故事了吗……”

  

  “那不一样!只要李思齐一天没反正,他就是遥尊燕京的鞑子皇帝认贼作父!那他和他的那帮爪牙就是狗鞑子!”

  

  江安道无语,摆摆手,没有再说下去了。反正这几天的生活给他的震撼已经足够多了,也不在乎和一个14世纪的人争论华夷之辨了。事实上,直到现在他对“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到哪去”这个经典的哲学三问都还抱着深深的思考。

  

  根据自己这些天身边的人对话,现在应该是永乐三年。江安道历史没学好,只知道永乐貌似是明朝很有名的一个年号,但是具体到公元多少年就发愁了,印象里应该是14、15世纪左右。他很想找人问问,但是这事也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古人拉着问一下“老乡,今年是西元多少年啊”——江安道只是单纯的历史不好,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但是很快江安道就发现自己的常识不够用了——当他走进军营的帐篷时,目瞪口呆地发现了帐篷上的挂历上清清楚楚写着现在是公元1385年3月,大周永乐三年二月。

  

  正当江安道还在风中凌乱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带他回军营的李晨发现了处于懵逼状态的江安道,只当是他新奇公历这种稀罕东西,便笑着解释说这公历农历并用在军中已推行近20年了。然而民间依然少用,因此江安道第一次看到这东西震惊很正常。

  

  说起来这公历也大有来头,是当年安庆改制的时候,晋公选择西汉平帝的元始元年为公元元年计算,每年12月,共365天,其中1、3、5、7、8、10、12为大月,4,6,9,11为小月,2月为28或29天,以此一轮回为一年。因此现在的公元1385年,也就是至今已经距离西汉平帝元始元年1384年了。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避免中国历代繁杂、重复的年号,可以让人更快、更直观地了解时间而不出差错。

  

  当然,为何不沿用原有历法算月份、反而使用对农业毫无帮助的新历法,晋公府给出的答案是传统历法算闰月的方式太麻烦了,很容易出错,新历法的宗旨是减负而不加负;至于为啥选择西汉平帝元始元年为公元元年而不是孔子诞辰、黄帝诞辰等重要标志性日子,这个晋公府一直就没给出过合理答案了,可能就是晋公单纯觉得元始这个称号好吧。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因素因此,这种在传统中国看来充满争议、近乎儿戏的历法,在民间几乎从未推行下去,只在军中才真正推行下去了。

  

  但是,这一切对江安道来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挂历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大周永乐三年”是什么回事!江安道把脑袋想破了都想不出,中国历史上啥时候有个1385年的“大周朝永乐年间”。至于这个公元元年是不是和西元元年重合、以及为啥这个时代会出现挂历的问题,都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炮击还在继续,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江安道回忆。

  

  “报!城北方向出现大股鞑子!我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阵线快撑不住了,还希望贵军能施以援手,速速支援!”

  

  一个一身狼藉、军装破烂到压根认不出的人从马上滚下来,操着一口含糊不清的川蜀口音,匆忙向江安道的方向禀告。

  

  “说了多少遍,在军中,讲话要讲新话。”

  

  一阵冷漠的声音从江安道和李晨背后传来,江安道、李晨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披甲胄、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正骑在马上,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惨状的信使说道。

  

  “是……”那个信使明显有话想说,最后将话咽回去,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新话”重新开口,“大人,我是蜀军忠武营的,负责围攻汉中北门的,刚才北边突然出现了一大堆鞑子。我们营实在是挡不住,我们营长就让我来找大人,还希望大人看在同袍之谊的份上拉兄弟们一把!”

  

  所谓新话,在江安道看来,就是去掉大部分敬语、夹杂了部分普通话词汇的江淮官话,甚至有点南京话的意思。对于另一个时空的江淮人江安道来说,虽然口音和他那个时空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也可以算“熟悉的家乡味道”了。而事实上,在这个时空里,因为朝廷定都在应天府(另一个时空的南京),所以大周朝廷的新话确实是以金陵话为蓝本,而且是严格要求每一个中央军军人、官员学习新话的。倒是颇有另一个时空PLA在立军过程中强制学习普通话的风范。

  

  但是这种强制仅限于中央军,像蜀军这种地方军,学不学完全是看主官心情了。而像滇南深山老林里那边的滇军,半辈子都捞不到一个进京面圣和与中央军见面的机会,全营上下没一个会新话的大有人在——事实上,人家就是想学,也得有人愿意过去教啊。

  

  从这些人的对话里,江安道听出他们是围攻城北的蜀军忠武营手下的兵,快马加鞭赶了10多里才到达这里,有这幅惨样倒也不奇怪。

  

  “哼。”大胡子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你们长官是谁?”

  

  “我、我们长官赵大宝。”

  

  “赵大宝?直娘贼他的探马了?怎么让鞑子摸到眼皮底下一个冲锋给打崩溃了?狗东西你回去问问他步兵操典上要探马放出几公里他可还记得?亏他当年还跟老子是同一期讲武堂出身的了,就这水平,也就在你们蜀军还能混个团长,啊不,游击,搁老子手底下老子让他当先遣队冲锋去。”

  

  大胡子中年男子不听还好,一听到赵大宝这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顿时火爆脾气上来骂骂咧咧道,丝毫不在乎人家的兵还一副惨样的在自己面前听自己骂娘。

  

  “大人。”蜀军那个探马咬咬牙,似乎下定决心道,“我们大人知道,让鞑子摸到他眼皮底下是他的不对。他临走前也和我检讨过自己的不对。他和我说,西北方向的卢团长是当年和他一期安庆讲武堂毕业的,为人沉稳,让我一定要找到他。他说他自己死不足惜,但是这批鞑子来得甚紧,只怕来头不小。如今汉中城朝夕可破,希望卢团长以大局为重,拉我们团长一把吧!”

  

  “放他X的屁,他确实死不足惜。回去告诉他:让他赶紧死快点,死完了我们第五团上去替补他的阵地,将阵地从鞑子手里抢回来。”

  

  蜀军那个士兵话音刚落,就被一段暴躁的骂咧声打断,只见一个肩扛大刀、手臂肌肉虬然的大汉走过来,揪着蜀军士兵的领角,怒目圆瞪。

  

  江安道在旁边听得这一番话目瞪口呆,心说这叫什么情况,难不成这个时代军队都有后世国军的传统“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怎么一个个地队友阵地被破了,还兴高采烈的样子。倒是一旁的李晨心里清明,连忙把江安道拉过来。解释汉中大营这边,蜀军和中央军本来就不对付,又大部分是当地原来的驻军改编的,山头气氛浓重。特别是蜀公邱子龙三年前那一闹,蜀军从此跟中央军真的跟仇人没两样了。

  

  突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尖啸声,江安道心里一紧,就听到大胡子团长因为紧张走了调的声音,“卧槽。”旁边的大汉则犹豫了一下,于是他就把蜀军士兵扔在地上,挥手叫道,“一排长,整队,跟老子先走。”又回头叫道,“二排三排带着这家伙跟上来,让他给你们带路,别让他昏过去了。”

  

  伴随着这凄厉的叫声,第五团的阵地也开始出现骚动,原本稍显安静的阵地也开始忙碌起来。每个人的动作都仿佛按下了加速键一样,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李晨,你留下!留在阵地,保护江公子,千万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妈的一个大学生,也真是个宝,今天可不能在俺老卢手里折了。”

  

  大胡子团长骑上马,带着大汉准备出发前,突然想起什么,挥手招呼李晨道。随后带着大汉和一队士兵,一骑绝尘,消失在了天际线。

  

  “这都啥跟啥。”

  

  江安道现在越来越糊涂——从一开始自己刚来到这个时空开始,这个大胡子团长就认定自己是个大学生,而且这个时空大学生貌似很值钱。自己另一个时空是大学生不假,但是就美元兑换人民币都还有个汇率问题吧,怎么自己这个大学生到这个时空来就直接等价了?

  

  倒是李晨没有江安道想的那么多,他只是倒吸一口凉气,冷道:

  

  “这哨声,是关陕的刀客。

  

  这次鞑子真下血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