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多年离乱后

金四十 著    7827 字     发布

“经儿,舅舅接你来了,快叫舅舅。”念奴推着儿子走到光晟面前。

小孩子岑经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舅舅,还是很乖巧地仰起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舅舅”。

光晟弯腰抱起他,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笑道:“乖。”他抬头对念奴道:“姐,孩子长得很好,真难为你了。”

“多亏了义父照顾我们母子,鹰奴,以后我们也要好好赡养义父才是。”念奴叮咛道。

姐弟俩说话的时候,老爷子已摸出钥匙开了院门上的锁,他推开院门,光晟抱着岑经跟着进去,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院里几棵枣树,一口水井,入眼红墙黑瓦,院子里静悄悄的。

光晟笑道:“义父这房子还挺漂亮的。”

老爷子叹气道:“四五年前,我有三个儿子,个个都很能干,我可是这村子里的富户……”老人说着就眼泛泪光。

念奴低声道:“听义父说,安史乱起后,三位义兄先后跟随李光弼大将军去了河北战场,全都一去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过,几个嫂嫂都改了嫁,就剩下义父孤零零一个人了。”

河东是李光弼军队的大本营,又紧邻河北,四年之间,李光弼军队曾多次回河东,老爷子的儿子没有回来,不用说都葬送在战场上了,河北、河南许多地方“白骨露荒野,千里无鸡鸣”,葬送在战场上的,又何止老爷子三个儿子?光晟心中酸楚,对老爷子轻声道:“义父,我和姐姐早就没有父母了,我们刚好凑成一家。以后我们姐弟养你的老。”

光晟在代州采访了半天,又去了一趟代州军营。代州境内安宁,辛云京休养生息的工作做得还不错,军队也没有滋事扰民的现象.

光晟来到刺史府,辛云京直到这时才听说他到了代州,连忙风风火火迎了出来,云京热情得要命,“张将军来代州,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上次的事,多亏张将军维护,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光晟笑道:“我不是维护你,当时只是不愿节度使被人蒙蔽,误杀好人。我这次来代州,是帮姐姐搬家的,也是奉了节度使的命令,顺道过来看看你。节度使交待我说,你工作做得不错,他要奖你三个月薪俸。”

云京诧异地问:“张将军还有姐姐在代州吗?”光晟笑着点了点头。

云京笑道:“怎么以前都没听张将军说过,令姐在我的地盘上,我都没尽到地主之谊。”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呢。”光晟的回答更令云京好奇不已,光晟没有解释,他朝云京抱拳道:“我事情多,就不打扰你了,以后你要是去太原,我请你客。”

老爷子搬家,东西卖的卖送的送,许多街坊邻居都来帮忙,云京也带了人来帮忙,刺史大人亲自出动,这让老爷子出足了风头。一个消息灵通的人炫耀说:张老爷子又新认了个当大将军的义子!他指着光晟,洋洋得意地说:“喏,那个就是了。”那神气,似乎光晟不是老爷子的义子,而是他自己的义子。

光晟雇了两辆马车来,众人忙忙碌碌收拾一番,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妥当了。

就要动身了,老爷子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众街坊打趣道:“老爷子,别舍不得了,老天送你这么孝顺的女儿还有做这么大官的儿子,以后就躺金山银山上了,这辈子没吃过没穿过的都要去见识见识啊。”

老爷子在哄笑声中被念奴和光晟扶上马车,他掀起车帘笑道:“好嘞,我去太原享福啰。”

光晟把义父和姐姐安置到了思礼新送的大宅子里,他自己也从军营搬了出来,住了进去。思礼也早就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自从来到太原后,张老爷子就没事做了,老人家只能逗逗外孙玩儿,他经常念叼着“闲得骨头痛”。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在空着的后花园里栽树种瓜。老爷子一行动起来就整天忙个不停。

一天,思礼偶然碰到老爷子在给瓜苗浇水,思礼打趣道:“老爷子,这本来是要做花园的,结果都让你变成菜园啦。”

老爷子放下水瓢,答道:“我种瓜种树,这些瓜﹑树开起花来,一样好看,还有瓜果吃。”

思礼大笑道:“你说的有理,看起来我的园子也要请你照料才是。”

河东的绛州还被一个叫李怀仙的贼将霸占着,思礼引兵和李怀仙打了一仗,贼军大败,往老窝幽州逃窜,兵器甲仗扔得遍地都是,河东贼军终于被彻底肃清。

思礼带兵进入绛州抚恤百姓,这支军队吃惊地发现绛州城内居然牛马万计、粮草山积,原来这些财富都是贼军打劫中原、河东各地老百姓而囤积起来的。贼军打了败仗后,只顾着逃命,这么多财产就都丢给官军了。这下可好,真正一夜暴发,不胜其富,整个河东的饥荒问题都解决了。绛州不过六千人的贼军而已,居然也有这么多财物,真不知道安禄山、史思明的贼军究竟抢了老百姓多少财产。

两个月后,思礼派去河西、陇右、朔方的人把将士们的家眷陆陆续续接到了河东,军士们也都安心在河东落了户。

思礼和许多军官都等在驿站里迎接自己的家人,思礼与家人分别了将近两年,光晟夫妻别离的时间甚至更久,两个人都望穿秋水、心情激动无比。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驿站外隐隐传来许多马车行驶的声音。思礼精神一振,侧起耳朵倾听着。一个军官跑进驿站,兴奋地喊着,“来了,来了。”坐着的人都一窝蜂冲了出去。

车声隆隆,很快最前面的几辆马车进入了人们的视线,许多军官兴奋地打着唿哨,思礼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沉着,他迎着马车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宝贝儿!宝贝儿!”紧跟在他身后的军官们哄笑起来。

中间那辆马车的车帘揭开了,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探出头来,他双手朝着王思礼拚命挥舞,叫着:“爹爹……”

马车停了下来,思礼打开车门,双手一探,把那个男孩抱了出来,在他脸颊上左边吻一下,右边吻一下,激动地抱着他紧紧按在自己肩膀上,一个劲的道:“我的小宝贝儿。”

一位三十挂零的穿着紫衣的贵妇人跳下车来,王思礼腾出右手来,牵着那位夫人的手,柔声道:“大宝贝儿,想我了吧?”

王夫人的脸红了起来,她扭头看了看周围不知多少看好戏的军官,小声说:“还有外人看着呢。”

思礼满不在乎道:“让他们看去吧,谁没有妻子儿女呢。”

紧跟着王夫人跳下马车的是一位身穿红衣的贵妇人,她一跳下车就转身从车上抱起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周围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的大人们。

光晟强自镇定,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差点就撞到思礼身上去了,红衣女人转过身,看到光晟,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光晟张开双臂,女人把手里的孩子送了过来,光晟颤声唤道:“庭芳,我的庭芳。”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好久才慢慢问道:“你是我爹爹吗?”

光晟含泪道:“是!庭芳,你长得真漂亮,比我梦里的还漂亮。”

庭芳抱着父亲的头,在他额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笑道:“爹爹,我终于看到你了!”小姑娘才一说完眼泪就流了出来,张夫人掏出手绢轻轻给女儿擦泪,庭芳伸出小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道:“娘,我们终于看到爹爹了,我好高兴啊。娘,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