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搬起石头砸了脚

金四十 著    9855 字     发布

朔方两位将领焦晖、白玉遵照上司李光逸的命令,将屯驻祈县的朔方军往榆次开发,准备去支援仆固玚。大军即将出发,李光逸没有任何言语交待,甚至都没让士卒先大鱼大肉饱餐一顿以鼓舞士气。

士兵们慢腾腾地上路了,白玉在后面押阵,他脸色一直很不好看,走着走着,白玉忽然伸手把背上的弓取下来,从腰间抽出一支箭,箭尖上有一个洞,这样的箭射出去的时候,空气通过那个小洞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这种箭名为“鸣镝”,是军中用来传递信息、发布简单的命令和指示所用。白玉嫌士卒走得太慢,就张开弓,将这支鸣镝搭上弦,使劲一拉,对着落在最后面的那个士卒就是一箭。

那个兵士听到鸣镝之声刺耳,竟往自己后心而来,他赶紧弯腰低头闪避,结果却没有完全躲开,鸣镝带着破空之声射入他左肩铠甲,那个兵士疼得直龇牙咧嘴,他回头愤怒地质问白玉,“将军若有什么指示,放鸣镝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够射人?”许多落在后面的军士听到动静,都纷纷转过头来瞪着白玉。

白玉满不在乎道:“现在跟着仆固玚去攻打榆次就是造反,那是死路一条,反正总是要死的,被我射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将士们听到这话,更加感到前途黑暗,一个个都低头默不作声,队伍依然慢腾腾地前进着,白玉也不再催促。

焦晖、白玉领着军队到达榆次,望眼欲穿的仆固玚生气地责问军队为什么走得这么慢,来得这么晚,一个站在前面的胡兵推卸责任说:“我们坐的是马,怎么会跑得慢?是汉人步兵走不快,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等他们。”唐人思想开放,不喜欢排外,所以唐朝军队中有许多非汉籍的胡兵胡将,事实上,仆固玚本人就是一个胡将。

仆固玚听了也不问胡汉,拿着鞭子挨个胡乱鞭打步兵,一边打一边大声呵斥道:“我叫你们拖!我叫你们慢!我叫你们不听话!”

步兵们纷纷躲避,有许多挨了打的汉人步兵不服气地叫:“节度使偏心,你既然那么喜欢胡兵,干嘛还要任用汉卒?”

也有些挨了打的胡兵在那里嚷嚷:“是汉人步兵不愿意动,不是我们不听号令。”

仆固玚听到还有人敢不服,他挥起鞭子朝着那些还嘴的步兵更加没头没脑的乱打,嘴里大声喝斥道:“我是节度使,我有叫你们还嘴吗?”

乱哄哄闹了一阵,焦晖、白玉带来的援军开始七手八脚安营扎寨,忙忙碌碌,天很快就黑了。

深夜,焦晖、白玉在帐中燃起牛油巨烛,然后召集来一百多名心腹,白玉神情凝重,没说话先叹气,大家纷纷询问:“将军这是怎么了?将军召集我们前来,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焦晖满脸愤愤不平之色,大声问道:“仆固玚走的是条不归路,他这分明是让我们去送死,难道我们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要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吗?”

许多军士不做声,有一两个迟迟疑疑地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焦将军、白将军,你们是领头的,还是你们给大伙儿拿个主意吧。”

白玉斩钉截铁道:“我们不能跟着仆固玚去送死,朔方军可以上刀山可以下火海,但是绝不能去造反!”

许多人跟着纷纷附和,“白将军说得对,我们朔方军绝对不能去造反!”

焦晖见群情激愤,知道火候已成,他站起来大声道:“我们今晚就去袭击仆固玚,把这个反贼斩了,朝廷就不会问我们的罪!”

白玉抽剑出鞘,喝道:“把仆固玚这个反贼斩了!”许多人立即跟着叫嚷起来。

焦晖也拔出剑,叫道:“兄弟们,跟我上啊,咱们去把反贼斩了!”

焦晖、白玉带着一百多人往仆固玚的帅帐而去。快要接近帅帐的时候,几个守卫帅帐的军士上前喝斥,“干什么的?都给我回去!”

白玉上前拱手行礼道:“我们有急事要面见节度使大人。”

一个领头的守卫军士喝道:“深更半夜的,节度使大人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明天就来不及了。”白玉依然不往后退,继续纠缠不清。

“奶奶的,你没长耳朵啊。”那个军士摆着脸正准备骂娘,白玉迅速拔出腰间佩剑,手起剑落,那个守卫军士的脑袋就搬了家。

其余守卫人员大惊,有两个惊叫“造反了”!更多的人迅速去抄家伙,焦晖带着身后的军士们一拥而上,喝道:“我们只杀逆贼仆固玚,识相的让路!”有几个机灵点的见势不对,赶紧悄悄溜了,也有死心塌地跟随仆固玚的,于是纷纷拿起武器反抗。

仆固玚从梦中惊醒,一听声音不对头,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抢下挂在帐上的宝剑,已有许多士兵举着火把拿着兵器涌进了帅帐。仆固玚喝道:“你们想造反吗?”

白玉接口道:“要造反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节度使大人,我们是来杀反贼的!”

军士们一哄而上,仆固玚挥剑反抗,最先杀到的几个军士相继倒在他剑下,仆固玚正杀得眼红,忽然全身一阵剧痛,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仆固玚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一支闪着寒光的剑在他胸前滴着血,那是他自己的血,那支剑从他的后心刺来,穿过他的前心。

仆固玚扭过头,将手里的剑拚尽最后一口气,使劲往袭击者身上招呼。刺他的人正是白玉,白玉见仆固玚困兽犹斗,他赶紧松手弃剑,迅速连退数步,躲过仆固玚这最后一击。

白玉弯腰抓起地上一柄刀转到仆固玚正面,用刀尖指着他,说道:“节度使大人,你已经完了,认命吧。”

所有的人都聚在白玉身后,跟他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大伙儿虎视眈眈地等着仆固玚归天。

仆固玚看着这些桀骜不驯的军士们,他断断续续道:“我爹会给我报仇的……你们都不得好死!”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眼前的一切也都变得模糊起来,火把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火光似乎越来越弱,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仆固玚被杀的时候,他的一个亲兵趁着混乱抢了一匹马,匆匆赶往汾州去给仆固怀恩报信。

怀恩听到儿子被乱军刺杀的消息,他惊得差点昏了过去,一时腿脚发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着摔倒在地,左右心腹赶紧抢上前扶住他,怀恩用手撑着地,半晌才哭出声来,“儿啊!”

几个心腹畏畏缩缩道:“明公,节哀顺变吧。”

仆固怀恩拚命用脑袋“砰砰砰”的往地上使劲撞,他呼天抢地道:“老天不长眼睛啦!儿啊,你怎么能抛下老爹呀……”

仆固怀恩哭得声嘶力竭,最后慢慢爬起来,双腿依然疲软无力,他踉踉跄跄摇晃着去见母亲。

仆固怀恩的母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儿子像斗败了的公鸡,脸上还布满泪痕,走路摇摇晃晃的,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紧张地问:“怀恩,怎么了?”

仆固怀恩扑通跪倒,抱住母亲的双腿,低头哭道:“怀恩不孝……”

老夫人吃惊地问:“怀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仆固怀恩一边哭,一边哽咽道:“玚儿,玚儿被人害了……”老夫人眼前一黑,立即昏了过去,仆固怀恩抱住母亲,拚命呼叫,“娘……娘……您别吓怀恩哪……”

老夫人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她抱着仆固怀恩的头,母子相对痛哭流泪。

老夫人哭着哭着,她忽然颤危危抓着椅子扶手爬了起来,老夫人边哭边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玚儿……国家待你不薄,我叫你不要造反,你偏偏不听,现在军心生变……你才是害死玚儿的凶手……”

仆固怀恩后悔莫及,他跪在地上朝着母亲连连磕头。

老夫人越骂越气,她忽然迅速抽出挂在墙上的刀,喝道:“我杀死你这个逆子……我要用你的心祭奠玚儿……我要为国家除掉你这个祸害……”

怀恩大惊失色,看着母亲提刀越逼越近,他“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母亲的刀已架到了他肩上。

怀恩身子往后一仰,他爬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老夫人提着刀在后面追杀。

怀恩被母亲追赶着,他头也不敢回,跑出门,抢了一匹马,没命奔逃而去。几百个亲兵在后面惊叫“明公”,纷纷牵了马追了上去。

怀恩跑了一程,勒住马,环顾四周,感觉依然像在做梦一样,几乎不能相信所有的事实。他悲愤莫名,仰头对着苍天,发出狼嚎一样的啸声。

几百个亲兵陆陆续续追了上来,其中一个近前询问:“明公,您要去哪啊?”

怀恩涕泪纵横,只觉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胸口似乎被什么堵着,气都喘不过来。他伸手拔出腰间佩剑,缓缓架到脖子上。

军士们大惊失色,有几个赶紧抢上前,大伙儿夺剑的夺剑,拉手臂的拉手臂,军士们七手八脚,终于把他的剑抢了。

怀恩的心腹将领范志诚磕头道:“明公,您不能抛弃我们啊!”

“儿子被我害死了,母亲白发人去送黑发人,我不慈不孝,天地不容!我现在还能去哪里?我还能做什么?”仆固怀恩捶着胸膛痛哭流泪。

“明公,您若不把反贼的帽子摘掉,就这样一走了之,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不忠不孝不慈!明公奋斗一生,不但不能流芳百世,反要落个骂名千载!”范志诚大着胆子上前劝解,“不如咱们先回朔方吧?”其余的人都纷纷附和,怀恩抹着泪,沉默半晌,终于咬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