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遗愿

西葫芦炒鸡 著    2633 字     发布

太极宫的情况类似于济南,地势很低,又四面环山,夏天一到,热得跟地瓜炉差不多。唐朝,办公室里没有中央空调,没有坐地电扇,甚至连淋浴都没有。如此,皇帝和百官办公的时候,头上顶着六十多度的琉璃瓦,身边飘着四五十度的热空气,中暑那是常有的事儿。

  翠微、玉华,非造不可。

  其实,李世民还有别的选择。

  当年,为了给李渊避暑,李世民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规征召劳役建造超级规模的大明宫。但是,李渊的突然死亡,让这个工程停顿了下来。贞观二十年以后,李世民病情加重,更加不能忍受太极宫的湿热气候,这才下令在山林之间打造新的殿宇。

  想想看,征高丽造大船,建宫殿用木料,这不都需要工人吗?于是,劳役加重,为史家所诟。

  所以说,对于一个常常以尧舜之圣来形容自己的人来说,任何荒废以往的行为会被视为荒淫无度。想想也挺可怜,作为皇帝,不可以避暑休闲,也不可以把弄玩物,更不可以因为为李治清除障碍而征伐高丽,李世民的苦心,又有谁会体谅一下呢?

  李世民死了,贞观之治结束了。

  李世民死了,就是天可汗死了。

  大唐陷入了空前的绝望。因为接管大唐的,是一个懦弱的李治。

  所有的一切都不会重来,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来。

  我原本想对这样一个不世出之圣君做一个整体的评价,但发现已经无力构想,不过,欧阳修所撰《新唐书》中对他的评价说得非常好,所以全文引用,藉以作为对唐太宗李世民其人的评价。结尾:

  甚矣,至治之君不世出也!

  禹有天下,传十有六王,而少康有中兴之业。汤有天下,传二十八王,而其甚盛者,号称三宗。武王有天下,传三十六王,而成、康之治与宣之功,其余无所称焉。虽《诗》、《书》所载,时有阙略,然三代千有七百余年,传七十余君,其卓然著见于后世者,此六七君而已。呜呼,可谓难得也!

  唐有天下,传世二十,其可称者三君,玄宗、宪宗皆不克其终,盛哉,太宗之烈也!其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自古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

  至其牵于多爱,复立浮图,好大喜功,勤兵于远,此中材庸主之所常为。然《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是以后世君子之欲成人之美者,莫不叹息于斯焉。

  欧阳修认为:很多人把李世民看成了神一样的人物,到最后他征讨高丽,建造殿宇,给他神一样的背影抹了黑。

  所以,古书也说,后世之人都想要一个十全十美的榜样,李世民的这点儿罪过,让后世所有的君子都倍感惋惜。我并不失望,李世民不是神,神不会生病,也不会死。李世民是普普通通的人,只有这样理解,我们才会明白什么是平凡,什么是伟大。

  【遗愿】

  太子李治继承了皇位,一直侍奉父亲的他,头发都急白了。

  就在那一天,李世民的病情加重,眼见就不行了,立刻召长孙无忌到含风殿。李世民用手拉着长孙无忌,很长时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次恐慌以没有一句话而结束,等待长孙无忌他们的,还会是愈发让人惊惶的下一次。

  两天后,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再次被召到了李世民的卧室。

  李世民说话了,他先是对长孙无忌说:“朕把今后所有的事都托付给你们了。太子仁孝,你们都知道,要好好辅佐!”又对李治说:“无忌、遂良在,你就不用担心天下治理不好了!”最后,又对褚遂良说:“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是他出的力。我死后,不要让小人离间。”于是令褚遂良起草遗诏。

  一刻后,李世民崩。

  李治抱着长孙无忌,号哭将死。长孙无忌请李治处理众事,却见他只是大哭,于是说:“皇上将天下交付给殿下,殿下怎么能和匹夫一样只知道哭呢?!”李治伤心得要死,哪还能正常思考。他不会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大家都不在长安。

  翠微宫远离京城,如消息封锁不严,势必会造成混乱。现在的李治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所有的大事全都交给了长孙无忌,经过思索,长孙无忌决定:秘不发丧,让李治先行回到长安,使飞骑、劲兵和旧将随之一起入宫。

  一天后,李治回到了京城。

  京城的一切都还照旧,他们根本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李治刚刚觉得好过些,这才令马车、侍卫、仪仗在两仪殿前排列好,所有的一切,一如往日。李治到来,走到两仪殿前,众臣不知何时,忽然,大家看到一个奇景。但见李治一下捂住自己的脸,顿首号哭起来,大家一阵惊异。等李治哭完了,再听他嘴里说的什么,听了一会儿,他们听明白了……

  李治是在哭皇上。

  众人的大脑一片空白,接着,整个大殿前突然爆发起扑天的哭声。

  悲切是真实的,但事情还是要办的。

  就在众人万般悲催下,李治对朝廷人事进行了调整:

  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侍中,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以检校刑部尚书、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辅兼中书令。

  次日,发丧太极殿,宣遗诏。

  这是必走的程序,天子遗诏,信奉受持。

  这篇遗诏我看过,看过之后,掩卷沉思,感觉应该把它放在中学语文课本的古文篇里。因为这份遗诏,文采飞扬,慷慨有力,是李世民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也是他对未来的期许,令我不胜感慨。《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这样的书籍中根本不会出现遗诏全文,我从骨灰级文献里把它扒了出来,全文录于下:

  夫天命之重,绿错奉其图书;天子之尊,赤县先其司牧。而功兼造化,桥山之树已阴;业致太平,苍梧之驾方远。至於平寇乱,安黎元,洒洪灾,攘大患,黄帝之五十三战,商汤之二十七征,以此申威,曾何足算。

  昔者乱阶斯永,祸钟隋季,罄宇凝氛,朝昏辰象,绵区作梗,摇荡江河。朕拂衣於舞象之年,抽剑於斩蛇之地。虽复妖千王莽,戮首屯车;凶百蚩尤,衅尸军鼓。垂文畅於炎野,馀勇澄於斗极。前王不辟之土,悉请衣冠;前史不载之乡,并为州县。再维地轴,更张乾络。礼义溢於寰瀛,菽粟同於水火。破舟船於灵沼,收干戈於武库。辛李卫霍之将,咸分土宇;缙绅廊庙之材,共垂带绶。至於比屋黎元,关河遗老,或赢金帛,或斋仓储:朕於天下士大夫,可谓无负矣;朕於天下苍生,可谓安养矣。自栉风沐雨,遂成弭文,忧劳庶政,更起沈疴。况乃汉苦周勤,禹胼尧腊,以矜百姓之所致也。道存物往,人理同归,掩乎元泉,夫亦何恨矣。

  皇太子治,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凡厥百僚,群公卿士,送往事居,无违朕意。属纩之後,七日便殡。宗社存焉,不可无主,皇太子即於柩前即皇帝位,依周汉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文武官人,三品已上,并三日朝晡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四品已下,临於朝堂,其殿中当临者,非朝夕临,无得擅哭。诸王为都督刺史任者,并来奔丧。濮王、莱五,不在来限。其方镇岳牧,在任官人,各於任所,举哀三日。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

  园陵制度,务从俭约。昔者霸陵不掘,则朕意焉。辽东行事并停。太原元从人见在者,各赐勋官一级。诸营作土木之功,并宜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