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具还是在夜间被送来了。
依旧是在最靠海的上虞县,这回是一个叫韩家村的小村落,报案的人叫韩阿四,西瓜田里的看瓜小子。
陈师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地饮了一口,问赵捕头道:“这一回又怎么说?”
“看到人,可他娘的还不如没看到人!”赵捕头端起茶壶咚咚咚灌了几口,一抹嘴道:“死的是青蚨一品的老东家傅老爷,七十多的老头子都被那铁筷子,啊不对,是分水刺开了两个洞眼。韩阿四正在瓜田出恭,看到有人从远天尽头扛着这老头飞奔过来,扔到瓜田边的大路上,又跟个大鸟一样,飞也似的走了,听他说那人脚步快的跟鬼似的。”
“你见过鬼?”陈师爷微微一哂。
“没有。”
“那怎么说跟鬼似的快?”
老赵不说话了,他突然想起昨天陈师爷的动作,可不是跟鬼似的吗?
“青蚨一品,绸缎庄啊。”陈师爷把玩着青瓷小盏,微微一笑道:“你且在这边候着,等老爷午睡醒了,就把这事与他说说。”
“怎么这回让我说?”赵捕头脸一红,支支吾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小姨夫可不好说话。”
陈师爷将茶饮干,信手一抛,扔到赵捕头怀里,道:“我要出门一趟,记得叫小寒把茶盏洗干净了。”
“行!”赵捕头放好青瓷茶盏,这才想起来问道:“师爷,你要——”
庭中风过银杏叶,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沙沙声。
“又不见了?怎么最近越发的神秘了?究竟上哪里?”赵捕头挠挠头,自言自语道。
“呦——这不是陈师爷吗?给师爷上茶!”
“顾掌柜别来无恙,近来——”陈师爷左右看了看翠峰居的人流,笑道:“看来一样那么发财。”
“还不是托陈师爷的福!”顾掌柜长得富态,矮矮胖胖圆滚滚,即便板着一张脸,也似乎带着七分笑意,从柜台后边走出来,笑眯眯地给陈师爷看座。
“近来可有什么好青瓷么?”陈师爷却不理会他,径直往里院走去。
顾掌柜也不介意,三步并作两步,抢到陈师爷前面引路道:“有有有,陈师爷眼界那是绝顶的,小号每次进货,都少不得为师爷你留上一份。不过——”
陈师爷步履不停,继续往里院走去,也不接他的话茬。
顾掌柜一溜小跑跟在他身边陪着笑脸道:“不过这后院乃是家眷所在,那套青瓷师爷得去前厅的二楼。要不,咱们先上楼奉茶,老顾陪着你慢慢品。”
陈师爷冷笑一声,一抬手,推开天井的大门,后院中七八个二十上下的小伙计仿佛充耳未闻一样,依旧有条不紊地装载着箱车,地上还有许多封存好的青瓷木箱。
陈师爷啪地一声,将折扇展开,头也不回地对顾掌柜笑道:“老顾你做得好大生意!”
顾掌柜嘿嘿一笑道:“托师爷的福,这是漳州的一家富户私定的青瓷,确实有些许赚头。”
陈师爷淡淡一笑,忽然道:“顾掌柜的可认识李雄么?”
“李记盐庄的二掌柜么,自然熟识,同城经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同吃过几次饭。”顾掌柜双手笼在袖中,脸上依旧笑眯眯。
“那青蚨一品的傅老爷呢?”
“哎呦——”顾掌柜露出怀念的神色来,嘴上啧啧感叹了两句道:“可有年头不见了。现在青蚨一品都是傅二老爷掌管着,傅老爷听说年纪大了,身子不甚爽利。上一回见他,还是在他七十大寿上,在下送了一对松鹤胆瓶。”
陈师爷转过身来,笑道:“顾掌柜的好记性。”
“不敢当不敢当。”顾掌柜伸出手来搓了搓,讪笑道:“不怕您笑话,小本买卖做惯了,白送出一点,总有些别扭,左思右想就这么记住了。”
陈师爷指着他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吝!”
“嘿嘿……嘿嘿……要不师爷你赏个脸,随我上楼,咱们一道看看那个新进来的青瓷小偶?”
“好,正有此意。”陈师爷走了几步,猛然一顿,又笑道:“顾掌柜训得一手好伙计,泰山崩于面,兀自岿然不动。”
“哈哈,好说好说,托师爷的福。请请请——”
正说笑间,赵捕头带着两人匆匆赶过来,一抹汗道:“陈师爷,老爷寻你呢!”
陈师爷叹了口气道:“哎呀,摸鱼被发现了,顾掌柜,那小东西替我留着,莫要出了闪失。”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陈师爷抱歉一笑,拱了拱手,匆匆离去,剩下顾掌柜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依旧是一脸团团的笑意,末了还喊了一句:“几位有空就过来啊!”
山阴县令不坐堂,会稽县令不下堂。
山阴县令淳于羿懒洋洋地跨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捧茶,一手看都不看一眼地在纸上写字,一笔好字,龙飞凤舞,凛凛然有威风气。
写完了,扭头瞥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差甚多,差甚多,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他也不着恼,有滋有味地品了口茶,问身边的书吏:“陈秋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回太爷,赵捕头刚去请了。”
淳于羿摇摇头道:“我字都写完一幅了,人还没回来,这个老赵正是不像话。跟小寒说,帮我把笔洗了。”
“这字呢?”
“这等烂字,比起徐青藤差了不止千万倍,除了引火,还能作甚?烧了烧了。”
书吏一脸惋惜地应了一声。
“太爷久等,陈秋回来了。”
“如何?”县令没头没脑地问道。
“不出所料。”陈秋没头没脑的回道。
赵捕头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刚想问,看到淳于羿有意无意撇过来眼神,吓得后脖颈一凉,讪讪地退到一边。
淳于羿打了一个哈欠,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安排吧。有事找我,无事我便去游水了。”
“是。”陈秋恭恭敬敬地将淳于羿送出,回过头对赵捕头笑道:“老赵,今晚带几个人走一趟顾掌柜家。”
“为啥?”
“问这么多做什么?”陈秋展开折扇,掩去了嘴角,扭头便走。
“那啥时候去?”老赵在后面问道。
“天黑就去,人家进去了,你就跟着进去。”
“人家是谁?”老赵追问道。
只见庭院中青影一闪,寂然无声,唯余蝉噪声声,叫的人好不糊涂。
“他娘咧——又叫老子跑腿!”赵捕头挠挠头,他最近挠头挠的有些太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