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宁少爷 著    2449 字     发布

  是夜,月朗星稀。

  我们歇在直隶总督方观承的家中。

  方大人清正节俭,事必躬亲,所以家中并无多少名贵珍藏,反而显得简朴至洁。皇阿玛一改往日的富贵行止,住进了这“陋室”,还赐了首连我读着都觉得压不了韵的诗:“跸路日勤劬,良辰赐燕娱。底须称负弩,适可饫中厨。膏雨欣沾野,油云更覆衢。省耕正兹候,莫祗效前驱。”

  方大人的祖父和父亲,曾因《南山集》案被发配黑龙江,这让我又想起了南枝,那些我不愿联想的往事。

  南枝的祖籍也是安徽桐城,她祖上在康熙年间因《南山集》而获罪;至祖父,又因为雍正二年的查嗣庭一案不得入仕;到她父亲时,本以为可以安稳在河南做个同知,谁想到被段昌旭、彭家屏牵连,最后被赐死。而南枝被贬为罪眷,因为长相颇佳、女红出色,兼之读过书会识字,被充入辛者库,而非发配边疆。

  我想着南枝的过往,睡不着觉。

  身旁的和嘉,气息也并不和缓,想来她也没睡着。也是,下午在马车里,她疲乏睡了很久,傍晚才醒,现在哪里睡得着,所以我轻轻的问了一句:“你饿吗?”

  “有点儿饿了,”她睁开眼睛,起身披了件衣服。

  我正想让她留在这儿,自己去厨房热些吃食拿过来,没想到守夜的意莲进来告诉和嘉,额驸来了。

  福隆安来得很是时候,更何况他手里提着锦盒。

  “你怎么来了?”和嘉打开锦盒,是枣泥山药糕、杏仁豆腐和芸豆卷。

  “永瑢和我说,你睡了一下午,我怕你晚间睡醒后饿了,所以弄了些清肺养胃的打小尖儿,让你解解馋,”福隆安转向我,又道,“这碟芸豆卷是永瑢亲自吩咐下人们弄的,说是你最喜欢。”

  “他在当值?”我抿了口安神茶问道。

  福隆安点点头:“看时辰,他现下应该快过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是不错的,我刚咬一口芸豆卷,还没有感叹一句甜细柔腻,他就轻悄的走了进来。

  “好吃吗?”他咧嘴笑道,“你猜是谁做的?”

  我看了看手里的芸豆卷,又望望他:“难不成是你啊?能吃吗?”

  “我可不会做,”他摇摇头,“再猜。”

  “会做的人多了去了,我可猜不出来,”我又咬一口,对和嘉说,“你有看出什么猪啊马啊的吗?”

  和嘉莞尔:“半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到。”

  “和安,你背书那么快,怎么一个成语都记不住?”福隆安在旁边笑道,“怪不得永瑢总是让纪大人少教你一点旁门左道。”

  “扯远了,扯远了,”我摆了摆手,“到底是谁?”

  “是我,”轻糯绵软的南方口音,是陈新眉。

  “你?”我一口芸豆卷还没咽下去,就被噎在喉咙里,很是咳嗽了几声,和嘉帮我倒了茶,我喝了几盅,身体上才感到舒畅,但是精神上却仍未和缓。

  “陈姑娘怎么半夜来我们这儿?”和嘉最先问出我想知道的东西。

  永瑢这时才走过来,大剌剌坐在我旁边,还顺便替她安置好椅子。

  她缓缓开口道:“永常在伺候太后歇息了,我原想着去厨房做些吃食,明天给太后解馋,不成想碰见六阿哥。他差人要做的芸豆卷,品相、口感都不好,我恰巧会一点,所以就帮了忙。”

  “真是劳烦你了,”我冲她笑笑,给她递了杯茶。

  “正好我轮值,她也没什么睡意,我就领着她过来了,”永瑢自顾拿了糕点吃,“人多一点热闹嘛。”

  “那也真是辛苦你了,”我将茶壶递过去,“加水去。”

  他不以为意,拿着茶壶就走,不一会儿就装好水拎了过来。

  我们坐在小圆桌旁,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我最先开口道:“大家都睡不着,不如玩些什么吧。”

  “行酒令?”永瑢接话道。

  “大晚上喝酒啊,”我白了他一眼,“你明天想被皇阿玛责罚吗?”

  “行酒令不好,那对对子怎么样?”陈新眉转了转眼睛。

  和嘉看看我,摇头道:“没出宫就天天对对子,现在好不容易出宫了,还要对对子,我没什么兴趣。”

  福隆安点点头:“我们既然到了这里,还是入乡随俗的好,民间有一种游戏,叫打瓜子,游戏约定输赢后,赢家可以向输家弹脑门儿或是打手心手背。”

  “这,不太好吧,”陈新眉轻皱眉头。

  “要不我们讲故事啊,”我说,“明天就到山东了,大家正好可以把听过的关于山东大大小小的故事说出来,一来呢,有趣;二来,也好对明天有个憧憬啊。”

  “这个不错,”永瑢喜道,“这关于山东的故事啊,我还真在刑部的案卷里看过一些,我先来。”

  永瑢讲的故事,发生在雍正十二年。

  山东东昌府聊城县有位秀才娶亲,当日来了位和尚,一起被邀着去参加喜宴。夜里骤听得一声惨叫,众人赶到时,那新娘不见踪影,而秀才手上有血迹,有人寻迹找到一处道观,新娘的衣物穿在当日喝酒的道士身上,而道士却身着匕首而死。

  这案子上报衙门后,在仵作验尸时,死去的道士尸体不翼而飞,留在衙门的是道士的发髻。众人大骇,回忆起结亲事宜,决定去找当日的和尚,最后发现在他的布袋里,有剪刀和一捆小辫儿。聊城知州以此推论那和尚是会“叫魂”的妖僧,用刑招供后,上报到东昌府按察司核查,最后交给山东巡抚审查,再上报朝廷等皇帝圣裁。

  时任山东巡抚的是岳濬,威信公岳钟琪之子,颇为明义,推崇“格物致知”,于是就此事彻查,最终放了和尚,捉到真正的凶手。

  永瑢讲到最后,环顾了我们一圈,而后停住,道:“谁猜出真凶,我回宫后,亲手奉上前些年琉球进贡的贝勒刀一把。”

  福隆安眼睛亮了一下,刚要开口,便被永瑢劝下:“你不算,这卷宗你看过,那宝刀我本就不是给你的。”

  他说完此话,便看向我,他真是知道我的心意,那镶铜腰刀,上面嵌满了璆琳和宝石,乍一看熠熠生辉,让我很是喜欢。

  我大概知道这故事的背景的,没进宫前我虽不喜欢读书,但也是听过众位书院师傅闲谈的。

  是时,随着《当今法会》的编集,佛学兴起;同时,先帝又与白云观等道人往来甚密。当他提出“性命无二途,仙佛无二道”的主张后,又开始尝试把佛道杂糅在一起,并做到了“御之而不为所御”。

  他用帝王权力做到上层结构佛道融合,但对于底层而言,斗争却愈来愈频繁。

  自古帝道用儒道,山东是孔孟之道的发源地,视佛道二家为旁门左道,对“无生”“长生”一事面上表现得嗤之以鼻。再加上,那所谓“邪术”,是最能引起底层民众恐慌的,所以,有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至于凶手是谁,我倒还真有点自己的想法。皇阿玛曾教过我,“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所以,万事纷乱,都只起源于一事,正所谓不看水静而看水深。

  于是我开口道:“这凶手,可是那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