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里又到了焚香祷告的时辰了，宫女芸香扶着太后进了礼佛的小祠堂。太后亲手进了香，虔诚地跪在垫子上祈祷。
她双手合十，在香雾缭绕之处低头吟诵。
这一次她在佛堂待的时间比往常要久，看上去比平日更见一丝憔悴。
太后一向保养得宜，又享尽天家尊荣，虽然人已有些老迈，但是气色一直很好。
今天会这样，其实大家心里头都明白，太后就是在为了皇后流产的事伤神。
当今皇帝年少英明，治下严谨，又有前朝宰相等贤臣辅佐，天下河清海晏，创下本朝盛世。
可是偏偏后宫各位娘娘的肚子都没有消息。
皇帝无子，国本不稳。太后常常忧心于此。好不容易皇后怀上了孩子，还因为身子虚弱流了产。
从小佛堂里出来，太后就侧卧在塌上，脸上日日阴云密布。宫人们一个个也都小心谨慎，生怕触了什么霉头。光线略暗，慈宁宫里死气沉沉。大家都压抑得不敢喘气。
林芙蓉壮着胆子舀起一勺子粥，开口劝道：“太后娘娘，您就吃一口吧，这一天不吃东西怎么行？”
她是刚进宫的女官，大学士林渊仲的长女。
听闻早年间，太后与林芙蓉的母亲曾是亲密无间的发小。
太后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荣亲王，儿子虽好，却早早都出去建功立业了。皇帝政务繁忙，荣亲王南北周折，都不能常常陪伴太后。故而太后将她召进宫做女官，也是希望能当作半个女儿。
太后脸色暗淡，有些阴沉不定的感觉，对林芙蓉说：“芙蓉啊，你知道吗，皇后这次流产，都是上天在惩罚哀家啊。”
林芙蓉不信，但是见太后如此严肃，好像确有其事一般，便不解地问道：“太后您福泽深厚，上天又怎么会惩罚您呢？”
“不，哀家是罪孽深重之人。”太后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
“您瞎说什么呢？”
屋子里灯火比往常要暗，天色又有些深了，太后无心装扮，只着了一身素色，像极了普通人家的妇人。她轻轻叹了口气，叫周围侍候的人都退下，才对林芙蓉说：“我与你娘是发小，也拿你当半个闺女待，这事也就不瞒你——我从前害死过一个孩子。”
林芙蓉一脸惊诧，道：“真的吗？”
“我当皇后时，先帝的许贵妃正受尽宠爱。有传言说，先帝答应许贵妃，只要她生的是儿子，就要废了我皇儿的太子之位，让给她的儿子。我，我便下了狠手。”太后慢慢开口，就像讲述一件很远古的事情，但是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愧疚和悔恨。
林芙蓉没想到太后竟真做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太后又拉着林芙蓉的手，颤抖道：“你说，皇后这次流产，皇上长年没有子嗣，是不是都是我当初造的孽，老天要报复我？”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您不必担心太多。再说皇上是圣明仁君，福泽天下，您那点罪孽早就被赎清了。”林芙蓉安慰道。
见太后还是不肯吃任何东西，林芙蓉又问道：“太后娘娘，那当年的许贵妃现在何处呢？”
一听到许贵妃的名字，太后眼睛里就闪过一丝怪异的光。她道：“先帝去后，她就要自缢，想追随先帝而去，可是被宫人发现，拦了下来。”
“那她现在可还在宫里？”林芙蓉好奇道。
太后点点头，道：“皇帝登基后，封了她太妃之位，她却自己坚持要求去住了一个偏远冷僻的宫殿，听说天天礼佛，谁也不见。平时宫里头的节日，她也从不出来。”
林芙蓉想，许贵妃丧夫失子，恐怕哀莫大于心死罢。
她皱皱眉，试着建议道：“您若是觉得心里不安，不妨去看望看望她，若能得到她的谅解，您心里也会安慰一些。”
太后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叹气道：“我是没有老脸见她了。如今我两个儿子都好好的，可是她连一个承欢膝下的人都没有，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其实她当年虽然骄横些，却是真心待我的，在先帝面前说过我不少好话。我也不指望她能原谅我，是我当真对不住她。”
林芙蓉心里也跟着太后一起难过起来。
如果她是许贵妃，可能也不会原谅太后吧。
虽然是这么想，但说出口的还是温和如玉的话语：“太后放宽心，她既然现在还在宫里，咱们总能补偿的。要不您赏些礼物过去？”
太后点点头，又思忖了一会，对林芙蓉道：“她一定恨极了我，我是不能去见的。这样吧，你让皇帝去。皇帝小时候，她就极疼他，若是见到皇帝亲自探望，应该会很高兴吧。”
林芙蓉连忙应个是，道：“那奴婢这就叫顺公公去传旨。”
“不行，宫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桩旧事，不要叫小顺子。”
“那您的意思是？”
太后的眼神轻轻落在她身上，像尘埃一样。
“你去。你去找皇帝。你知道这件事原委，你和皇帝一起去。”
“可是奴婢既不认识皇上，也不认识太妃啊。”
“无妨。你也该认识皇上了，哀家既把你当半个闺女，你就要把皇上当哥哥一样。至于许贵妃，她脾气性格好得很，你不必害怕。”
“是。”林芙蓉面对太后那不容质疑的神色，只好躬身答应了。
看着太后的神情已缓和了许多，林芙蓉又端起粥来，道：“您放心，奴婢这次一定把这件事办妥当。您就别难过了，快喝点粥，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最要紧。”
太后终于有了一点点笑容，看着林芙蓉道：“你真是个可人疼的姑娘，哀家召你进宫，真是捡到了一个贴心小棉袄了。”
“奴婢的娘还在的时候，就常和奴婢说太后从前对她多有照料，奴婢好好侍候您也是应该的。”林芙蓉连忙道。
“唉，说起你娘，也是个命苦的人啊。”太后眼神幽幽地看了林芙蓉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