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做媒

海棠雁 著    5023 字     发布

寒冷冬天似乎还在这片土地上打转,等不及的植物却已有了冒芽迹象,现在正是人间的三月。

  

  天气还泛着冷,谢平扛着锄头,正是从地里干完农活刚到家。只见正屋大堂里除了妻子刘姐儿外还有一个女人。脸上长着一颗大痣,四十好几的模样,也不像刘姐儿平时说嘴的那几个。

  

  女人大喇喇的对着大门坐着,见到谢平扛着锄头,起身向他挤了个谄媚的笑脸,自来熟的说道:“平哥儿是刚翻了地回来吧!年轻人,不像我家那老口子现在还懒在床上真是勤快的紧,刘姐儿是真真的享清福咯!”

  

  谢平家里兄弟不多,就他和弟弟谢安,父母现已故去。

  

  谢平不说话只是打量着正堂里的这个女人,女人有点尴尬面上却不显,转而看向刘姐儿。

  

  “平哥回来啦!”刘姐儿和那女人正聊的火热,看见谢平进了屋,随口问了句“地都种上了?”

  

  三月的还是有点冷,但种子再不播可就要误了时节,村里的男人家家户户几乎都忙上了,而女人们便做好饭等着自家男人回家,正是吃饭的时候,大堂里这个女人这时候来自家干什么?

  

  谢平应了声“嗯”

  

  刘姐儿见谢平打量李春红“这是我家里婶婶的邻居大哥妻子李春红,说起来还得叫一句李婶婶呢,今个儿来我们这地方办事顺道就来看看我”

  

  看李春红还站着,便抬手拉着她坐了下来,“咳!你坐你的,他人就这样,闷葫芦一个,半天不吐一个字的,李婶婶你别介意哈!”

  

  李春红的确是不介意,她见的人多了,早就养成了一副厚脸皮。

  

  “男人话少才好,话少的老实憨厚才能养家糊口。我见你家郎君是个能干的,你倒是好命,坐家里享福。”

  

  听了这话刘姐儿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话里却不显“享福?享什么福?你快别取笑我了”

  

  她和李春红还有话没说完,就转身对放锄头的男人说道:“洛儿去马大娘家了,到吃饭的点了,你去把她接回来吧!”

  

  谢洛是谢平和刘姐儿的女儿,今年四岁,名字是她那秀才小叔,谢平的弟弟谢安起的。

  

  等谢平出了门后,刘姐儿轻叹了一声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到处疯闹,也亏得人家马大姐不嫌弃。”

  

  李春红是个圆滑的,知道孩子只能自己父母说说,旁人说了可是心里要怪罪的道理。她笑着说道:“孩子嘛!活泼些多聪明可爱。”

  

  刘姐儿摇了摇头,“不说她了。”想起谢平回来前俩人聊的事,刘姐儿亲昵的挽着李春红的手道:“好婶婶,你再细细和我说说那家的姑娘吧.....”

  

  李春红空闲的手拍了拍刘姐儿挽着自己的手臂,说道:“我做媒你还不放心吗?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会昧着良心说那没有的事儿。”

  

  她说这话时的动作表情,真诚的像把心掏出来似的,刘姐儿也不是心里没谱的人,知道媒婆的嘴里能有几句实话,这嘴一张一合能把那满脸皱纹的婆婆给夸的天上有的地上无。

  

  刘姐儿打着哈哈,给李春红往杯子里添了茶水,“咳!看婶婶这话说的,婶婶的为人我还能信不过?实在是我家郎君就这么一个弟弟,护的跟什么宝贝似的,我还是得啰嗦几句问问清楚才好。”

  

  李春红看见刘姐儿一眼,也不气恼,不紧不慢的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说道:“也不怪你多问,这姐儿跟咱们隔了两个村,不像同村人那么不知根知底,多问问才对。”

  

  “说来也是巧了,那家人托人给女儿说媒,你又找我给你夫家弟弟说亲,我瞧着那姑娘也不错,就想给两人拉条线,这才过来跟你说这事。”

  

  “那家人姓孙,姑娘叫清歌,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哟!这事情,你问别人都不一定有我这么清楚。”李春红叹息一声,像回忆起什么悲伤的事,眉毛拧做一团,将事情说给刘姐儿听。

  

  原来这清歌并非孙家的亲生女儿,是从别处抱来的。

  

  这孙家啊!原是个大户人家,家里老爷是个举人娶了好几房,但就是生不出孩子,周围人都说定这老举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谁叫这老举人家底厚呢!年关的时候,娶了年十四的第八房,这老举人已经是半百的年龄了。

  

  这第八房也是个没有福的,虽说嫁过来不到两年就怀上了,第三年生的时候难产,保了小,出来的是个女儿,取了名叫孙秀霞,这老爷也不管男女了,可是宝贝的不得了。

  

  养的是骄纵非常,对下人动辄打骂,还打死了人,恶名早就传出十里八村了,年十九了也还没人敢来提亲。

  

  年逾七十的老举人担心呐,不知道从哪里接来了一个十五六的书生,绑着成了亲,做了倒插门。俩人成了亲,这书生也不是没想过跑,可这孙秀霞到底也是个大小姐,是个有手段的,没几天这书生就安生了。

  

  成亲没多久,这老举人就去了,孙秀霞早就烦死这老不死的了,随便拿了张草席就将他埋了,连棺材都没买一副。

  

  孙家亲戚见老举人死了,又只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起了歹心,将孙家瓜分了个干干净净,连他那几房小妾都抢了。

  

  眼见着孙家败落,这书生到底还是读书人对孙秀霞倒是不离不弃。

  

  人都说这书生是个有情有义的,不知道的却是这孙秀霞手里握着这书生的卖身契,原来是这老举人直接找书生的家里人买了他来,书生是被家里人瞒着的,成亲老举人后来见书生总想逃,于是将卖身契交给了孙秀霞,过了官府,孙秀霞就拿捏住了书生。

  

  孙秀霞知道孙家败落了,也认命,给书生改了个名字叫吴用,搬了个地方住,就是现在的村子。

  

  俩人在村里好几年了,孙秀霞肚子却一直不见动静,急了,托人去镇上花大价钱问到了有名的巫医,给出了个主意,叫凤引龙。

  

  这凤引龙的意思就是让孙秀霞做好事,从穷的养不起孩子人家抱一个女儿来,养在膝下。先有一个女儿了,自己才能怀孕,而且能怀男胎。

  

  这事的确也是邪门的紧,孙家人把一两岁的清歌领来没多久,这孙家媳妇就怀了。怀了足足十个月,生了大胖小子,这可把俩人给高兴坏了。儿子取名叫孙强。

  

  全家人围着小子转,哪里还管这这个抱回来的孩子。饭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有好东西也是紧着儿子,这清歌也是个顽强的,硬是长了起来没夭折,只是瘦小的厉害。

  

  这清歌就这么长到了五六岁,脸蛋长得看得出模样了,好看的紧,声音更是像只小百灵鸟一样好听。村里不少人都说这孙家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将来定能把女儿嫁得好。

  

  孙家人本来也这么想的,清歌大儿子两岁,将来的嫁的好了,聘礼什么的自然不会少,到时候就把这钱存着,给儿子上学堂或者娶娘子。

  

  从那开始,孙家对清歌上心了很多,这周围的明眼人都知道,这孙秀霞定是想将来能把女儿“卖”个好价钱。

  

  天不遂人愿,没过两年好日子的清歌得了风寒,这时她八岁。

  

  孙秀霞原是个大小姐空有狠毒的手段,这年头女子能赚钱的行当她都做不来,这吴用也是没学出头的文弱书生,虽说用原孙府的家底换了块地,还要供儿子上学堂,到底少了,日子过的也是紧巴巴的,这清歌的病自然也就排到了后面,就胡乱上山采了把药草给她吃。

  

  本以为是场小病,清歌骨头贱命硬,熬两天就好了。

  

  没成想,这风寒越来越严重,眼见着清歌要熬不下去,孙秀霞都准备等她咽气,埋了她的时候,她就这么硬生生的挺过来了。

  

  本是件高兴的事,没想到,这病虽然好了,清歌却毁了一副好嗓子,从此成了个出不了声的哑巴。

  

  清歌成了哑巴,这事对孙秀霞来说还不如让清歌死了干净。

  

  养着清歌是多张嘴吃饭的大事,大户人家收小妾也定不会收这哑巴,怎么想都不划算。

  

  便起了将清歌丢了的想法。

  

  一个晚上,可怜清歌还睡的迷迷糊糊。

  

  这杀千刀的孙秀霞支使这吴用,将年仅八岁的清歌丢进了几十开外的大山里。

  

  邻里好几天没见清歌了,上前问孙秀霞,孙秀霞只说将清歌送去了亲戚家。

  

  大家都知道孙秀霞来这么些年了,也没见过有人来寻孙秀霞,猜测是不是孙秀霞将人丢了,但碍于邻里间的面子也不好戳破,只是在心里记住了孙秀霞的所作所为。

  

  清歌被丢弃的第二天清晨,六岁的儿子孙强吃完午饭蹦蹦跳跳的去学堂,未到午时,孙强便被人送了回来,孙秀霞见儿子口吐白沫,面色苍白,已经是晕厥过去了的样子,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孙强这病来的怪异,请来大夫也束手无策。

  

  傍晚,孙强还是没有醒来,喂药已经喂不进了,手指像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夜深了,一声一声的木鱼声由远及近,在孙家停了下来。

  

  一个老和尚牵着一个女娃,进了孙家的院子。

  

  孙秀霞一直盯着孙强没睡,见到有人进了院子刚想大喊,但看到这一副场景顿时惊的失了声,只张着一张嘴和不拢。

  

  着老和尚没见过,但他手里牵着的这个女娃,就是昨天夜里自己带着吴用丢了的清歌。

  

  见孙秀霞没反应,老和尚放下清歌,交给了孙秀霞一粒小药丸,示意喂给孙强。

  

  孙秀霞心里惊讶这老和尚是怎么知道孙强的事,但怀着对神佛的尊敬却也想着只死马当活马医。

  

  喂药丸时,连药水都喝不下去的孙强吃的异常顺利。

  

  孙强脸色渐渐转为红润,呼吸平缓了下来,紧攥的手指也放松了下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孙秀霞刚想谢过老和尚,但转头老和尚已经不见了踪影,院子里除了清歌再没有其他人。

  

  见到清歌好好的站在那里,孙秀霞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再丢一次村里人的唾沫可就要淹死她了。

  

  自那以后,孙秀霞不敢再起丢掉清歌的心思,心里气无处发,对清歌是非打即骂,只把清歌当个不要钱的丫鬟使唤。

  

  孙家儿子孙强已经是十三四的年纪,在镇里拿了童生资格,要去考秀才了,一家人把地卖了正准备搬去镇里。

  

  镇里可不比乡下,花销都大,孙秀霞一心想直接把清歌嫁出去,免得拖累他们。

  

  刘姐儿听完唏嘘不已,李春红也叹了几声说道:“我郎君家的一个亲戚就在这孙家隔壁,这不听说了这事,让我帮忙寻个人,免得到时候这孙秀霞一狠心将人给真卖咯!”

  

  现如今孙家人一心想去镇里生活,但在那里又没有营生行当,吃喝用住哪样不花钱?那卖地的银子又能花多久?若是这清歌没有说到人家,孙家带她去了镇里,缺钱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养着她。能把一个哑巴卖到哪里去,大户人家的小妾肯定是不用想了,去到人家家里做个干粗活的丫鬟倒也可以,只不过着卖的价钱也就不高了。如果是想卖个高价,长着一张好脸的哑巴,也就只能是那种见不得人的风月场所。

  

  刘姐儿自认为不是个软心肠的主,但对于清歌到底也可怜了几分。

  

  “这,这,这清歌虽说身世的确可怜,可我家是给郎君嫡亲的弟弟说亲事,也不是做善事......”

  

  假如她擅自做主给谢安娶了给哑巴娘子,谢平非得休了她不可。

  

  李春红拉着刘姐儿的手说道:“不是婶婶看不上你家弟弟,虽说你家弟弟考了个秀才没错,今年要是中不了举,还不是得回来紧巴着你们种地过日子。”“他一个向来只拿笔的人,若没成家,你们家谢平能不管他?就算将来中了举,还想接着考状元,吃苦受累的还不是你们?你们家谢平是个心宽的,可姐儿你得好生思虑周全哦!”

  

  李春红看刘姐儿局促的神态,知道这话说中了她的心思,“等他成亲,你们分了家,他想种地还是考状元都是他自个和自家娘子的事咯!”

  

  刘姐儿听了李春红这话,心里不是没有念头的,她确实是想和谢安分家。

  

  他们现在住的,是她嫁进来时,新盖屋子,比老屋是大一些,到底也只有两间睡觉的房。她和谢平带着四岁的洛儿住一个房,谢安单独住一个房。

  

  随着洛儿一天天大了,谢安自己提出要会老屋住,让洛儿住他那房,谢平倒是不高兴了,这弟弟从小就跟着他。两人父母去的早,说是他拉扯大的也不为过,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孤单的在老屋住着。

  

  谢平话虽少,一旦他认定的事情,撞了南墙也是坚决不肯回头的,刘姐儿嘴上没说,但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

  

  现如今洛儿已经四岁了,今年秋天八月也是乡试的日子,要是谢安没能中举,谢平肯定也不会让他一个人搬出去。

  

  洛儿很好,很得自家郎君的疼爱,刘姐儿到底是乡下人,香火传承的观念根深蒂固,再说生个儿子将来他们去了,也能照料女儿一二。

  

  女儿天天晚上和他们睡在一起,什么也做不了,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儿子?

  

  所以刘姐儿才动了给年十七的谢安娶娘子成家的心思,谢安成了家,搬出去谢平也不能说什么。十七岁,村里很多都早早成了家。

  

  李春红是个眼睛尖,心思活络的,见刘姐儿的神色起了变化,赶紧说道:“这清歌啊!模样是真真的不错,我是常在这十里八村走动的,见过不少人家里的姑娘,模样没有这么标志的。

  

  而且这姑娘性子温软,什么活都会做,除了不能说话这一点,可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知道你们家郎君弟弟是个读书人又考了秀才,眼光高点是常事。掏心窝子说,这十全十美的姑娘难找,找到了,这些个姑娘又是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的,一个没什么钱的穷秀才拿什么去人家家里提亲哦?”

  

  “这清歌姑娘啊!还有一点好处,就是这孙家是铁了心想把她给嫁咯,以后肯定也不会往来,这可省了不少麻烦事呢!麻烦事少了,还多了一个美娇娘照顾,你家弟弟这读书的仕途肯定好走不少。”

  

  “而且啊!这孙家急着走,彩礼要的少,姐儿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谁家娶娘子比这个数还便宜。”

  

  刘姐儿看着李春红晃着的五根手指,沉思了好一阵,最终还是点了头。握着拳头像下了什么决心似说:“这事情,还是要多多劳烦婶婶花些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