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湖第四课:生意难做

心中有梦 著    5080 字     发布

清晨,天色一片灰暗,东方的地平线上刚浮出一抹淡淡的白。一个白衣女子抗着一个只穿了中衣的男子在屋顶上纵跃腾跳,她左手上乱糟糟的裹了一团的白布条,两人身上血迹斑斑,甚是狼狈慑人。眨眼间,两个身影在云来客栈的屋顶上消失不见。

十二踢门而入,一把把男子撂到床上,然后靠在床边直喘气。不想摔的重了,男子一阵轻咳,叫道:“你个粗鲁的野丫头,敢这样扔我,我要扣你银子!”

于是十二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轻轻地放下去,温柔地给他盖上被子,笑面如花的问:“这样满意了吧,帅哥?”

男子无语。

小白摇摇尾巴贴上来,讨好的蹭蹭十二,十二抱住它嚎啕痛哭起来:“小白啊,你差点就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孩子了!呜呜呜……”

时间上溯到十二答应救男子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带着此人迟早要被追上,所以根本就没有逃跑,而是找了个隐蔽处躲了起来。可是那男子左一口右一口,大有不把血吐完不算结的架势,看得十二心惊胆寒。人一急,脑子里就会蹦出许多希奇古怪的想法,她就想自己之所以能百毒不侵,肯定是因为身体里有一定的抗体,那么把自己的血给他喝下去,指不定能解毒,于是好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腕往落羽剑上轻轻一碰。那剑果然是好剑,十二手腕上立即血流如注,她赶紧把手腕往他口边凑。那人把头往旁边一扭,神色悲愤:“你,你当我什么!饮血的恶魔?”

“乱说什么!我在给你解毒懂不懂!别浪费我的血了!你要是邪魔我才懒得救你!”

“真能解毒?”

“不一定,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

那人还在犹疑,十二恼了,也学花月残,强迫他张开嘴把血喂进去。几口血下腹,男子觉得胸中血气竟然开始有平复的迹象,心口四肢也不在疼痛虚软,于是说:“可以了,不用再喂了。”

“我也不想再放血了!”十二哭丧个脸说:“可是我想不起来怎么止血了!”

呜呜呜,想不到她十二才闯出点名堂就挂掉了!还是以这种无厘头的搞笑方式!天妒英才啊!叫她有何颜面面对地下老娘啊!可怜小白又要满街流浪食不果腹了!

男子闻言满脸黑线,伸手点了她腕上支沟、会宗、偏历三处穴道,又教十二撕了他的中衣把伤口包上。

男子把头靠在她腿上,看她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的手腕包成一圆球,冰冷的眼里忍不住有了笑意,问道:“你止血都不会干吗还放血救我?想自杀吗?”

“呵呵,做生意要讲信誉啊!既然答应救你肯定要负责。再说你死了我找谁收银子。”

十二自顾自跟那团布条奋斗,完全没看见男子听到他这番话脸色又沉了下去。

片刻后,花月残发现上当回到院中,果然不出所料,他搜都不搜一下立即就追出山庄。花月残走后,十二带着男子在庄中搜刮了些药材和几样贵重物品,又让他立了五十万两的字据方才离去。

话说十二尚在和小白抱头痛哭,只听床上的男子斥道:“你还有空哭?快去给我煎药!若是耽误了我的性命,看谁付给你那五十万两!”

十二瞪他一眼,推门就喊店小二。不成想,那人又不满了,怒道:“不要小二煎!我要你亲自去!”

十二傻眼,虽然她在家不受见待,好歹储家也是大户人家,再怎样也轮不到一个小姐动手下厨房,她哪里会煎什么药!玄衣男子又是将十二一顿臭骂,然后交代的煎药方法叫十二记下。

曙光初露,一轮红日浮于地平线上,天边燃起一抹瑰丽的金红。一滴露珠从草叶上滚落下来。一切都很完美,如果忽视掉云来客栈后院内那一股浓烈粗壮的黑色烟柱。客栈炉前,只见十二左手拿着云来客栈第八代大厨的高徒竹子的吹火筒,一手拿着店内从一代伙计传承至今的芭蕉扇,对着炉子或吹或扇,虎虎生威。那炉子也不甘示弱,一会儿火舌喷出炉外直扑十二,一会浓烟滚滚呛得十二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刻功夫下来,只见她满脸的烟灰,连头发都烧焦了一小撮,气得坐在地上直哼哼。小白依偎在她脚边,同情万分的舔舔她的脸以示安慰,结果舔黑了舌头。看得十二咯咯直乐。她休息了一下打起精神,一跃而起,一手插腰,一手指着炉子,叫嚣道:“死炉子,竟然敢跟我做对,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再不听话赔钱我也要拆了你!”或许是这番威胁起了作用,炉火总算烧起来了。按照男子指示的方法她丢了几颗红色的丹丸到炉火中,一股黑烟再度升起,那烟却是更加呛人,十二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给熏了下来。要不是男子说那什么回魂汤必须要这种丹药的烟气做药引,她真想丢了这药丸!

想想那五十万两,她咬咬牙,一边抹眼泪一边丢丹药,生出一种自己是被雇主虐待的小丫鬟的感觉。

折腾了半天,十二总算是弄出一碗黑乎乎的、散发出强烈的糊味、苦药味、还有腐酸味的东西,丢下一厨房的狼藉和几乎被熏晕的竹子,美滋滋地向玄衣男子邀功去了。她刚一进房间,男子鼻子一皱,厉声问道:“你拿的什么东西进来了?”

“药啊!你叫我煮的。我费了老大工夫才弄好呢!快尝尝,第一次煮,煮得不好多包涵啊!”十二献媚地端着药凑上去,就象只想得到主人夸奖地小狗。

男子身子向后一仰避开药碗:“别忙,你点个灯我看看这药给你煮成什么样子?能不能喝?”

“咦?你要我点灯!”十二语气里满是震惊,屋里门窗大开,一片光明,何需点灯?

“你个守财奴,点灯又不花你钱,还楞着干吗?”男子怒道。

十二放下药碗,不感置信地拿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摇摇,却被他一把抓住,又是一顿斥责。十二翻个白眼舒出一口气;“你这不是看得见吗?没事不要老唬人好不好?”

那人冷哼一声,神色极是不屑:“看不见不代表我感觉不到,你一动空气的气流就变了。”

哇,真是高人!光凭气流就能知道她在干嘛!等一下,现在的关键问题好象不是这个。十二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我估计点上灯你也看不见。现在是白天。”

男子沉默了,只觉得周围的吵吵闹闹都象被隔断,连呼吸都被人夺走。想他一世枭雄,叱咤风云,以后却要做个可怜的瞎子,要他情何以堪!

十二戒备地看着他,生怕他突然发难。

良久,男子缓缓地说:“给我剑!”

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来任何异样。然而,没有任何异样才是最异样的表现。十二断然拒绝:“不给!”

“我要自杀!”

“不给!”

“我要扣你银子!”

“你死了我找谁要那五十万两。”

“不给我就杀了你!”

“你现在未必打得我。”

男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额上青筋暴起,毛发皆竖。十二却毫不理会,慢里斯条地给自己倒了水,和小白聊起天来。那人的心肝肺险些要气炸了,冷哼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笔直的朝墙上撞去。她以为不给他剑他就没法自杀了吗?!

“哐——”,一声巨响,满屋尘土飞扬。十二被呛地一阵猛咳,揉揉眼睛再看,哇,好一个明亮的世界,火热的骄阳,后院忙碌的小二们,热闹的街市……然后,猛然醒悟墙被他撞塌了一面!尖叫着冲到断墙边探头往下一看,男子好好的站在楼下院中,揪着一人恶声说道:“这楼谁建的?我要杀了他!整个一豆腐渣工程!……”

十二扭头看看那碗药,心想:这样的人还需要喝药吗?多生龙活虎啊!

她这厢正在想着,男子把人一丢,却又是要撞墙。掌柜的并伙计哭天抢地的扑上去,抱腿的抱腿,拉胳膊的拉胳膊,搂腰的搂腰,大家前仆后继,企图用人海战术困住他。眨眼间他身上已经层层叠叠挂了十几个人,把他彻底覆盖了。

十二稍稍觉得放下心来,就听那人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字比一字说得低沉有力,一字比一字透出狠绝之意。瞬间,那团人球高速运动起来,轰轰烈烈地带着众人集体撞墙,可怜一帮人被他的神力给吓晕了,竟然不知松手,反而哭爹喊娘地越发抱紧了他。眼看一场集体撞墙找死的惨剧就要发生,十二闪电般的出手,踢飞抱住他脑袋的人,一记手刀狠狠朝他脖子砍去,发狂的人立即软软的一瘫倒入十二张开的臂膀里。然后,十二被跟他一起轰然倒地的人团给压扁,只剩一只脚露在人堆外兀自挣扎,不由悲上心头:天啊,她不就想发个财吗?一会儿放血放到差点到阎王殿报到,一会儿煎药差点被烟呛死,一会儿又险些被众人压死,估计,一会儿还要客串一下心理辅导医生。他杀,自杀,次次救人都要她小命,这活怎么这么难啊!

其实何止她,掌柜的也是伤心不已,胖嘟嘟红扑扑的脸上泪水横流,顾不上男女有别,跪在地上扯着十二淡青色的纱裙说:“姑奶奶啊,求求你们换家店住吧!小的我经不起折腾啊!祖上就留下这么点产业,不能败坏在小的手里啊!”

十二咬咬唇,一言不发。

俗语说舍不得财消不了灾,掌柜的狠狠心,牙一咬说:“只要您肯带着这位大爷走,您这几日的吃住我给您全免了。”

十二双眼立时一亮,旋即又黯然下去,万分痛苦地拧着眉,仍是一言不发。

“我,再送您五两银子!”掌柜子两眼发红一副豁出去了架势。

十二泫然欲泣地抓住掌柜子的衣领,颤抖地如秋风中的落叶,说:“别说了……掌柜子,你这店一年收入多少?”

“除去成本人工税收,大概有七十两,哦,不,四十两的,不对,不对,三十……”

“一千两!”

噢,苍天啊,抢劫啊!这小丫头是职业土匪吗?难怪昨晚出手那么阔绰!掌柜的两眼一翻,就准备晕过去。

“一千两是赔你这座楼的!喂,你给我醒醒!再给你一百两当食宿费,我们在这里还要住两天,等我一个朋友。两日后他若不回来,我们决不多呆一天!”

原来,十二嘴上虽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着萧伟。萧伟自昨夜一战至今未归,也不知道“狐狸精”和那什么倾城宫把他怎样了,她心里很是焦急担心,奈何不知如何找到他。是以明知道刚才这一闹云来客栈如何也是住不下去了,却也只能在这老老实实等着。

十二这一下子砸得狠啊!一千一百两是什么概念?(在唐太宗贞观年间一两银子就等于4130元人民币,可以买二十石大米,一石=1.斤。这一千一百两搁现在就是四百五十多万。)贞观年间汴洲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地方,掌柜子忙活一辈子也未必能赚这么多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掌柜子立即屁颠屁颠地给十二换了两间上房,还特意在房间里摆了瓜果点心供他们的享用,小二的侍奉也殷勤起来。

十二失魂落魄地守在男子床前,心中无比悲痛,口中反复念叨着“一千一百两”,泪眼婆娑地掏出那五十万两的字据瞅瞅,了以慰藉自己那颗受伤流血的心。

那张字据,写的龙飞凤舞,行云流水,气势磅礴,隐隐中又透出股凌厉的杀气和霸气,颇有大家风范。可惜,大家们的字通常平凡人都认不得,十二看来看去只认出那个五十万两,那个落款签名翻过来倒过去看却也猜不出那是什么,心中暗忖:武功这么好,这么有钱,出现在落雪山庄,他莫不是传说中的大魔头月鸿宇?不可能,根据娘的《江湖指导手册》记载,罗刹门门主月鸿宇十七年前就已经二十有四了,怎么可能如此年轻?驻颜有术?返老还童?

一时间,她那小脑袋里浮想联翩,做出了不下几十种猜测。猜到最后她哈欠连天,眼皮子也睁不动了。昨夜一宿没睡,又接连着遭受这些折磨,如果不是那五十万两赋予的强大动力她早就趴下了。生怕男子醒后再闹自杀,迷迷糊糊地趴在床边守着他就睡下了。

一只小小的青色甲虫飞进了院落里,不断振动的翅膀上折射着星子般的光,在后院里盘旋两圈,飞进了十二所在的房间,落在了十二的衣裙上。紧跟其后,几道身影犹如鬼魅一般也从窗户闪了进去。为首的是一个摸约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苍白的脸,一双吊白三角眼使得他那一身看透世间生死的淡漠气质中透着不可小觑地狠厉之色,三缕美须飘飘,穿一袭青衣。

只见他进得屋来,一见十二和玄衣男子俱昏倒在床上,脸色一凛,伸手探向玄衣男子的手腕,号过脉后他的脸色方平和下来。转头看看十二的脸,心中大奇,捉起她的手也号了下,这一号之下,他眉头便皱了起来,捋了捋胡子,眼中充满了疑问和困惑。

“你不要死……”昏迷中的十二迷迷糊糊地轻声道。那一声恳求传入那中年汉子耳中,他露出了一缕欣喜的笑容。想了想,他将十二布置成整个人抱在“月掌门”身上的样子,然后伸手疾点了几下,解了玄衣男子的穴道。

男子缓缓张开眼,沙哑着嗓子唤道:“陆叔,你来了!”青衣客立即率几人跪下,向男子抱拳道:“属下陆行知见过门主。此处不宜久留,轿子已在后门等候,请门主动身。”原来此人便是罗刹门左护法陆行知,人称“生死判”,生亦判官死亦判官。他一身武功纵然了得,医术上的造诣更是非华佗可比。武器:夺魂刀,刀刀夺魂,从阎王手下夺魂也从活人身上夺命;催命针,针针催命,从小鬼手里催命催你还魂也从生者那里催命。

男子掩嘴一阵轻咳,只觉胸口闷痛,仿佛压了什么东西,还以为是受创的缘故,也没在意。直到他坐起身来,才发现身上压了一个人。他厌恶地想推开十二,却听见十二轻声说:“你不要死……”

男子的手顿了下来。她是在担心他吗?即使是在睡梦里,也还在担心着他吗?淡淡的温暖流过了他的心间,心底莫名地泛起了一股酸楚,忽然袭来的悲哀和茫然让他愣在那里。

陆行知看着他,眼底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脸上却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问道:“门主,这位姑娘?”

“正是储家悬赏一万两到处在找的储有英。把她一起带回去吧!”男子吩咐着,小心翼翼地弄开了十二。

陆行知将那小青甲虫从十二裙上摘了下来,装进一个白纱袋里,收起来,然后命手下背起十二。一干人如同来时一般,敲无声息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