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研的睡眠一向不好，天还没亮，她就睁开了眼睛。从来不用闹钟。
她脸色有些发白，胃里一阵抽搐，她只好穿了睡衣下床。漱完口，她坐在皮质小沙发上，拿起桌上的面包。轻轻的撕下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轻轻的咀嚼。一如往常的，她的味蕾对食物的欲望，从来都不强烈。吃了三四口，她把面包包好，手里拿着牛奶，又放下。
她赤脚走到饮水机旁，弯下腰，拿了一个玻璃杯。接了一些凉水，抬起杯子，喝了一口。别人暖胃都用热水，她从来用的都是凉水。只有凉水能让她安心。这是在乌兹别克的习惯。她也不打算改。
在床尾静静的坐了一阵，眼睛都是放空的。走到窗前，外面的天刚发白，她双手抱于胸前。凝视着广城的灯光璀璨。眼睛游离的寻找着，她在找她的曾经，曾经的她，她住过的房子。可是高楼那么多，她住过的矮房，早已经被高楼遮蔽。怎么还能找的到？
她上了床，膝盖弯曲，双手紧紧的抱在膝盖上。她的目光涣散，盯着酒店白色的床单出神。看了很久，她把头埋进了膝盖。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天色也快亮了。她手脚冰凉的下床，在房间走来走去。
回到床上时，布鲁斯叩响了她的门。她换了衣服走过去，打开门。布鲁斯的大胡子就映入眼帘，他开心的说：“今天我们不用上班，莫总会带我们在广城逛逛。”
方研扯出一个浅笑说：“太好了，我一点也不想去公司。”
布鲁斯身上带着酒气，估计是昨晚出去喝酒的缘故。他看了看方研说：“9点，我们准时出发，莫总会来接我们。”
方研微笑着说：“好，我去收拾一下。”
布鲁斯哼着不知名的歌曲，步伐稳健的走了。看得出他心情很好，孤身一人到陌生的中国，想来他也是孤独的。幸好他是一个乐观的小老头，所以不必过多为他担心。
方研在房间里磨蹭了很久，又看了会书。很厚的一本，不像是生物学类的书。
韩珄敲响她的房间的时候，她正在穿外衣。她往门的方向走着，手还不停的拉她衣服的衣领。她打开门的时候，韩珄站在离门口三十公分的距离。而且他没有要走近的意思，他今天穿的很是休闲，看上去也不像30多岁的人，一件开衫毛衣，下身是一条棕色的长裤。头发看上去刚洗过。他略微笑了一下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上来看你有没有东西要我帮忙拿。”
方研黑如绸缎的长发披在衣服的两侧，她很少不挽头发。韩珄从来没见她这个样子，他也并没有诧异方研披散头发的另一种美。方研用手缕了下，开门的时候风吹在她脸上的头发。“我没有东西要拿，我马上下来。”
韩珄客气的说：“好。”
关门，在行李箱里找到一双好穿的坡跟鞋，鞋跟不高，三厘米左右。逛街什么的，不会对脚造成伤害的。她个子本身就高，很少穿很高的高跟鞋。她也穿不习惯。平底的呢，穿着固然舒服，但是不太好搭配衣服。
穿好鞋子，拿了房卡下楼。莫赫煊、韩珄、布鲁斯早等在了门口。
韩珄见她下来，跟莫赫煊说了声：“我去开车。”
莫赫煊不过远远看了她一眼，她身上甚至没有带女人出门该带的包。走近的时候，反而没看她。跟布鲁斯说着哪里好玩，哪里又是什么历史背景。哪里又是新规划的的蓝图。
韩珄开来的是一辆路虎，考虑到他们可能不止在城区逛。开路虎好些。
莫赫煊安排布鲁斯坐上了驾驶座的旁边，他自己打开车门坐在后面。方研没什么表情，她打开了面前的车门坐了进去。
布鲁斯一脸憧憬的模样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尤其是中国的工艺品，还有书画在世界上都是影响很深的。今天我们应该去博物馆，那里可以看出一座城市曾经的辉煌和底蕴。”
莫赫煊不置可否，他对此提议没有过多的热情，尽管他从来没有去过博物馆。广城的博物馆里，大多数都是仿造的，没有什么价值可言，还没有他家收藏的一些藏品有价值，他不便说破。更不会说他家里有藏品。既然布鲁斯兴致很高，不得拂了他的好兴致才是。
他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广城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九世纪的周朝，不过那时候的广城不过是被人遗忘的一座孤城。兴起也是近代的事。在中国的历史上没有起到什么重要的影响，不过在20世纪，军阀纷争的时候才受到广泛的关注。近几十年来飞速发展，投资商都瞄上了这里，才会看到今天的繁华景象，它本身可是没有太多文化底蕴的。”
布鲁斯哪里相信，他看着前后视镜对着莫赫煊说：“莫总是谦虚了，中国人在谈论自己的国家的时候，总是谦虚。尽管他们的国家曾经是整个东方的焦点，但是他们总是吝啬于谈起这段历史。”
莫赫煊顿了一下说：“中国人谦虚是出了名的，可是我并不如此。我祖上是广城人，不过我并不是吝啬于谈起它。当时我爷爷因为生意拓展到了西城，我们一家才跟着去了西城。虽然对广城了解不深，不过总归是我们家族的根。前几年父亲决定公司发展的重心转回广城，所以才要请您来帮忙。”
方研知道的莫赫煊，他是西城人，当时他在千年湖也是这样介绍自己的。他们在广城重逢的时候，方研并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来广城。莫赫煊只说是他的父亲让他来接手广城的医药公司，方研也没有细问。更没有听他说过这些。
布鲁斯只是微笑着说：“我一定尽力。”他早就在他学生捷克那里了解到莫赫煊的整个家族。他家名下的企业众多，医药公司不过是其中之一。与香港的莫氏集团、澳门的“广聖”医药集团，同出一脉，叔侄关系。当初也是香港的莫先生亲自打电话给他，请他帮莫赫煊的忙，也就是帮莫氏的忙。
莫氏的医药公司，在20世纪也是中国赫赫有名的药企。当时医药公司早已冲破了中国传统的中药理念。研制和进口了大量的西药，并在战争年代发了不少财。战争结束，族人四散，才有了香港的“莫氏”，和澳门的“广聖”。虽然相隔甚远，不过往来密切。
祖上传下来的小医馆，逐渐扩展到如今的“仁昇医药集团”。莫赫煊的父亲不希望祖辈传下来的生意在他手中败落。不想看见医药公司在日益竞争激烈的药企中阵亡。所以花了不少钱请了很多医药专家驻留公司。
虽然他不是医药生物的佼佼者，不过莫赫煊说的那个实验，恐怕只有他才能胜任。而且他对“仁昇医药集团”的名声也是略有耳闻的。在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以经济发展为前提下，各国的企业也纷纷以利益为重，从来不肯吃亏。尽管他们已经赚了很多金山银山，像“仁昇医药集团”这样有情怀的药企不多见。
“仁昇医药集团”几十年如一日，为一些吃不上药的国家及地区无偿的捐赠药物和医疗辅助。他也是钦佩的，毕竟这样的药企真是不多见。非洲的新型病毒才开始传播的时候，他自己就开始研究。最终被某机构紧急叫停，否则恐怕要给他安上一些不小的罪名。
他对此事也是耿耿于怀，既然有人找上他，他也就欣然前往。
方研淡淡的看了莫赫煊一眼，他今天穿的很休闲，与几年前的他还是有所不同的。几年前他最爱穿的是T恤，针织衫之类的。现在他与那些衣服都绝缘了一样。他今天穿的一件休闲的棒球衫，一条长裤。这样看来与以往的他很不一样。
莫赫煊只是笑了笑，实际上现在正是吃早点的时间。韩珄一路都没有说话，专心的开着车，在一家酒店的停车场停了车。招呼我们下车，他停好车下来，“我们到里面的茶楼喝早茶”。
布鲁斯可是很少喝茶的，据他所知，喝茶非得要吃饱饭以后才能做的事。他有点犹豫的开口说：“早茶不好，应该先吃早餐。”
韩珄认真的解释道：“教授，广城喝早茶就是吃早餐，吃完早餐就可以喝早茶了。而且早餐的种类繁多，味道也是很好的，很多游客来旅游都要找一家正宗的茶楼，喝早茶。”
布鲁斯这才光然大悟，连连点头，说：“好，吃早餐。”
一行人走过宽敞的马路，走进狭长的巷子。方研全身的记忆都回来了。虽然她只来过几次，但是这里面的茶楼，她可是记得很清楚。莫赫煊曾经带她来过，没想到这次还会来这里。
三个男人走在前面，方研走在后面。巷子里的房子倒是和从前一样，不过是年代久远，多数外观上都蒙上了一层灰。还有的木房子已经破烂不堪。她轻轻的避让着路上来往的行人。轻轻浅浅的避过路面上凹凸不平的小水坑。一个骑着单车的人，经过的时候溅起水渍，不幸的方研，大衣上有几块浅浅的污迹。她只得停下来，掏出大衣兜里的纸巾，慢慢的擦拭。
前面的男人还是谈笑着向前走着，没有人发现她。她擦了一会，赶紧跟上去。
前面的人在转角处，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只得凭着记忆寻找他们可能会去的路口，就在她看着岔路口发愁的时候。韩珄已经掉头回来了，老远就对着她说：“这边。”
方研才跟上去。
前面的茶楼，除了招牌换成一块霓虹灯箱的招牌之外。看上去这座茶楼的外观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它是一栋木制的两层楼。里面的桌椅都是木制的。
进店坐下之后，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拿着早茶菜单就走了过来。四份，每人一份。
上面可是图文并茂，比以前的文字菜单好多了。也不用担心布鲁斯看不懂了。布鲁斯慢慢的翻着菜单。对各种早餐都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指着上面的图片，要了至少五种早餐。
莫赫煊虽然看着菜单，但是余光可是不留余地的盯着对面的方研。方研的表情有点为难的样子，他想：是不是她已经吃不惯国内的早餐了，还是她根本不喜欢出来。
那时的方研，虽然有点清冷，但是也是有欢笑的。她曾经可不止一次笑的很大声。现在的方研，不苟言笑，连话都很少。你不理她，她可能一直都不说话。
莫赫煊点好了自己的，手放在餐桌上，看着对面的方研问：“还没点好？”
方研这才转回了思绪，刚才她一直看着菜单出神。她想不起曾经在这里吃了什么，爱吃什么。她只得不动声色的说：“我要小笼包。”
莫赫煊微微楞了一下，她以前可是从来不吃包子的。她最不喜欢吃那些韭菜包，葱包、小笼包。现在她又爱吃了，果然时间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的。他轻轻的抬起面前方研倒好的茶，“嘬”了一口。就算茶很烫，他还是喝了一口。
韩珄听到方研点了小笼包，他不过也是呆滞了一下，接着说：“方小姐，可以再点些别的。”
方研对他扯了扯嘴角说：“不用了，这些够了。”
莫赫煊看着窗外，实则看着窗上倒映出的方研。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高高的束起。用那看上去很土的束发带。他暗中轻笑了一下，这女人对束发带的品味从来都是如此差。
刚见她的第一面是在千年湖，她就绑着一条玫红色的破布一样的发带。从他面前从容走过，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女人会在他的生命里有所纠缠。
那时候的方研才17岁，稚嫩的脸还没张开。面前的方研，却是轮廓分明，一张脸像是被雕琢过一样。是不是因为她一直纤瘦的原因，身材跟多年前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