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像在诉说很久远的事情一般：“那些我舍不得的人事物，最后只剩下两件。然而，它们终将坏去，再舍不得，也大约只剩下丢掉一途。”
“渐渐的，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了父母的影子，我不再如过去那般惊慌失措，开始变得淡定，开始相信命运在引导我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他的话里，始终带着一股奇怪的腔调。
讲到这里，他把头转了回去，转向站在他床尾的人：“我现在决定结束它，谢谢你愿意陪我最后一程。”
原来那个站着的人是为了这个结束而来。
于是，佟欣目睹了一场仪式。
仪式并不漫长，也不复杂，很快就结束了。
但仪式带来的改变才刚开始。
佟欣看到站着的人就着仪式结束的姿势软了下来，似乎耗尽所有力气般，虚脱地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紧紧握着床上那人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青筋暴突，手的主人在痛苦的驱使下挣扎着。
这时候，佟欣才注意到原来躺床上的人是绑着的状态，能活动的范围很有限，难怪之前他想掀个被子都只能用蹭的。
那些绳索连着床架，扭曲的身体带的床架咔咔作响。
有一瞬间，佟欣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似乎在她的生命里有过这样的痛苦时刻。
如同她就是那个开始仪式然后虚脱的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受控制地朝着虚脱后坐在地板上的人飞去，乖巧地停在那人的左肩上，慢慢地和那人溶为一体。
刹那，巨大的悲痛朝她席卷来，似乎人生中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存在。
她不再是自己，那种骤起的情绪盖过了她所有的意识。
她就是坐地板上的这人，躺着的那个就是撑伞离去的。
那人真的走了，头也不回地，毫不迟疑地。
她无意识的抓着躺床上那人的手，似乎这样痛苦就能分担，但她知道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除了握着床上那人的手，她什么也分担不了，而这只是开始，痛苦还要持续好几天，也可能几个礼拜，或者几个月，甚至几年，越到后面越痛苦，直到死去，床上的人越能撑，痛苦也越久。
在剧烈的挣扎中，躺床上那人开始从眼睛里淌出暗绿色的液体，那液体在他枯槁的脸庞上蜿蜒，如同树根。
他的躯体也开始迅速改变，不再维持持人的形状，随着他眼睛里的绿光越来越淡，改变越来越多。
最后，他眼里的光消失了，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有知觉，原本被佟欣紧握着的手反握住她，像要捏碎她的手——痛苦还在继续。
那光像是最后的防线，在消失的瞬间，他的躯体变成一棵巨大古木的树干拔地而起，迅速撑破屋子，很快占据了屋子原本所在的地盘。
树干的周围像升起一道无形的墙，把一切都平推开去，这个剧变一下改变了小山包的地貌。
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全都不见了，只有那树干还在不断地变化着，显出一种理所当然、天地间只能有它的霸道。
终于，树干停下了占地盘一样的改变，虬枝盘曲、疏影横斜，从最末的细枝开始，一点一点地绽出六瓣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