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果然知道线索

夏忍冬 著    4808 字     发布

  人贩子是混蛋。

  这当然没错,菲利克斯举双手赞成。

  但是精灵贩子是不是混蛋?

  菲利克斯却说不清楚。

  如果精灵贩子也是混蛋,那么猪贩子是不是混蛋?鱼苗贩子呢?蔬菜水果贩子呢?

  对于人类而言,精灵跟猪有什么区别?跟鱼苗、蔬菜、水果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精灵也是智慧生物吧?可是猪难道就不是智慧生物了吗?精灵有舐犊之情,猪难道就没有吗?刚刚生完宝宝的猪妈妈可是凶得很呢。

  如果再走远一点看,对于这个星球而言,人又算得什么东西呢?一种地上生长的两脚作物?或是一场疫病的病毒根源?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菲利克斯觉得他会睡不踏实。

  晚安,两个字,写着容易,可是和“恭喜发财”一样,都是一桩不容易的事情。

  那个叫庄子的古人说过,古之真人,其寝不梦。真是不渴望也不可及的状态呀,睡觉睡觉。

  菲利克斯躺在床上,窗外夜风萧疏,正是睡觉的好时节。

  一宵有梦,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菲利克斯醒得很早。大约是老亚当斯年纪大了,睡不了太久的缘故,木质阶梯年深日久多少有些缝隙,胖大魁伟的老人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像是前一世江南小镇上欸乃的摇橹。

  不远处,蔚蓝山的绿意随着阳光浸入房间中,洒在床前的地板上,仿佛枯木生芽了一般,属于盛夏清晨特有的热度和山林间的风不声不响地催着人起床。

  菲利克斯伸了一个懒腰,又是新的一天,但愿今日平安无事。

  刚用完早餐,便见到特里扛着双手大剑出现在院子外边,冲他打招呼:“丹尼斯阁下。”

  “特里队长早啊。”年轻的术士还是那一脸温和的笑容,“这是要出发了吗?”

  “是的。今天我打算继续绕道,沿着夏米尔河走,不知您意下如何?”

  菲利克斯笑笑:“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听你和商队的安排。”

  “好的,十五分钟之后,请在旅店的门口集合。”

  “好呀,待会儿见。”

  菲利克斯与老亚当斯打了一声招呼,又问他买了一些鹿肉干,留下两个银币,这才慢悠悠地出门。

  昨夜一阵喧闹,看上去不少人都没有休息好,商队的副总管面色灰暗,像刚淋完雨的土墙;那位颇有姿色的妇人则满脸的疲倦,原本颇有神采的眼睛里多少透着些许迟钝;拜火教的祭司大人和两位女骑士倒还勉强正常,唯独那个瘦得跟只猴子一般的少年,依旧活力无限,看得出来,果然还是少年人睡眠质量好。

  菲利克斯又与特里、老祭司和奥拉维等人微笑致意,算是打了一声招呼,翻身上马,跟着商队迤逦前行。

  接下来的一路上,倒是平安许多,夏米尔河水量充沛,河岸两边的山路虽然并不好走,却也难不倒常在野外生活的佣兵团。许多山中的村落也常常沿着河流分布,因此也算不得多么蛮荒,一路晓行夜宿,不过四天,便听到那个叫埃梅里的弓箭手说,前面不远便是琉璃海西岸最繁华的港口城市之一的赫莱布港了。

  赫莱布港是这个大陆上为数不多没有城墙的城市,两面环海,一面是莽莽苍苍的大山,跟蔚蓝山都连着,熟知地理的人会告诉他乡游子,这叫“班提斯山脉”,在上古传说中,伟大的巨人战士班提斯就长眠于此。这位伟大的战士在异度魔界入侵和七海灾劫事件中都展示出了惊人的勇气与能力,为守护这块多灾多难的大陆作出了无比巨大的贡献。

  菲利克斯刚刚踏入赫莱布港的时候,就听到有弹奏着瓦拉第琴的老人在赞颂着班提斯的光辉事迹。那是一家面积不算小的酒馆,说是酒馆,却缺了一面墙,让人一眼就流连于酒馆内身材姣好的舞娘。

  老人占据了酒馆的一角,声音沧桑但是韵味十足,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和懵懂幼童都围在他的身边,听他用沙哑如粗陶一般的声音说着故事。

  另一角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肌肉虬结的男人们高举着酒杯围着一张桌子呼和嚎叫着,面容赤红神色激动,太阳穴上青筋暴突,久未打理的胡须乱糟糟地随着四溅的口水上下跳动。

  “嘿,准是哈基姆又在跟人比赛掰手腕了。”奥拉维撞了一下身边射手的肩膀嘟哝道。

  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一直不苟言笑的弓箭手埃梅里脸上也多了一些笑容,打趣道:“你还想输他一打麦酒吗?”

  奥拉维半是不甘半是羡慕地望了人群一眼,吸了吸酒糟鼻子道:“我那是上当受骗了。谁知道这个家伙居然也有矮人血统。嘿,身高两米的矮人,说出来谁能相信?”

  他们这样说着,那边掰手腕的人已经分出了胜负,很多壮汉高举了酒杯,整齐地喊着“哈基姆,哈基姆”,看来吃了这个身高两米的矮人的亏的,不止奥拉维一个。

  胜负既分,人群散开,一个身材魁梧高大健壮的壮汉站了起来,他光着膀子,举起边上的大麦酒,一饮而尽的同时让满脸的胡渣都一同沐浴在了金黄的酒液中。

  而他对面的则是一个身穿骑士内甲的年轻人,身高也不算矮,只比哈基姆稍稍低了几公分。尽管输了比赛,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悦,只是苦笑着与同伴摇摇头。

  他的同伴同样身着着漂亮的骑士内甲,为首一人是一个英俊的金发青年,胸前镌刻着一朵紫色的百合花。

  当菲利克斯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此人仿佛有所觉察,抬起头来,正好与菲利克斯四目相对,随即便抬起了手臂,向菲利克斯打了一个招呼。

  正是数天前偶遇过一回的紫百合公国将军,安斯艾尔。

  菲利克斯也微笑着回了一个术士礼。

  马蹄不歇,再一转眼,已经转过弯去,扬尼斯商行已在眼前。

  随商队同行的规矩便是准时集结,准时分散,即便是到了目的地,也得一个一个对照过此前的身份信息,才能各自离开——这是出门的老规矩了,讲究的便是一个有头有尾。

  菲利克斯签了名,与拜火教老祭司、特里和奥拉维等人打了一个招呼,便只身离开了商行——马是在商行雇的,到了赫莱布港得还回去。

  刚刚走出扬尼斯商行,便见到了安斯艾尔和他的一众骑士们。

  “尊敬的丹尼斯阁下,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安斯艾尔十分客气。

  “将军阁下,幸会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菲利克斯对于面前这个英俊的骑士将军却是防范多于好感,尽管此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完美地诠释着《骑士守则》。

  安斯艾尔笑道:“我们正准备去喝一杯,丹尼斯阁下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似乎是怕眼前的术士拒绝,安斯艾尔又接着说:“我约了一个术士朋友,他是艾斯米拉达学院的毕业生,你可能认识他,他叫尼克·拉拉纳。”

  “尼克?”菲利克斯本想拒绝,可一听到“尼克·拉拉纳”这个名字,却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个活宝竟然和安斯艾尔是朋友?

  “哈,看来丹尼斯阁下果然认识尼克呢。”安斯艾尔松了口气般笑了起来。

  “我与他确实很久不见了。”菲利克斯接受了邀请。

  五天,确实很久不见了。

  当菲利克斯和安斯艾尔一同站在尼克的面前的时候,这个眯眯眼留着小八字胡的瘦子头一次瞪圆了双眼。

  “你们认识?”尼克问。

  “你们认识。”菲利克斯回答。

  “你们认识!”安斯艾尔表示十分欣慰。

  菲利克斯指着尼克笑道:“尼克是我曾经的室友。”

  小八字胡点头如捣蒜:“他是我的美食老师。”

  “美食老师?”安斯艾尔听得一头雾水。

  “他们都说菲利克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术士天才,其实照我说,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美食天才才对!”小八字胡激动地手舞足蹈。

  “菲利克斯?”安斯艾尔带着一些疑惑一些笃定又有一些激动地问道。

  “是啊,他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那个怪物,七年级就揍了灵魂系导师的那个菲利克斯。”

  “那只是一次意外,阿里亚迭雷和我是朋友。”菲利克斯摊摊手,随即对安斯艾尔解释自己的假名:“出门在外。”

  安斯艾尔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招呼众人点餐。

  他们所在的酒吧不大,一共只有十来张桌子,一下子涌进十八个人,顿时显得热闹起来,安斯艾尔、尼克和菲利克斯很有默契地找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来,最后一个位子则是由另一个胸口绣着紫百合的金发青年坐了。

  安斯艾尔介绍:“他是我的亲卫队长,斯科特·李。”

  这个金发青年看上去并不算强壮,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面目平凡,棕褐色的眼眸也着实说不上神采飞扬,下巴略略蓄了一点胡须让他看上去稳重了一些,除此之外,找不出半点惊喜。

  斯科特面无表情地冲二人点了点头。

  安斯艾尔道:“斯科特是个忠诚正直值得托付后背的战士,他不善言辞。”

  菲利克斯换上一张客气的假笑道:“看上去正是如此。”

  尼克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心中便忍不住暗吐舌头:“又来了……”

  他对菲利克斯实在太过熟悉了,睡隔壁睡了九年,菲利克斯动一根眉毛他都知道这个看上去面带微笑人畜无害的家伙想干嘛。斯科特的表现在菲利克斯看来就代表了傲慢与不信任,尽管看上去对待菲利克斯这样的家伙也确实用不上谦逊和信任。

  九年来,尼克无数次见到有人因为自己的傲慢和不信任的态度付出代价,这并不表示菲利克斯会出手伤人,恰恰相反,菲利克斯不出手才是最大的问题。尼克亲眼见到曾经一位自诩为天之骄子的学长在遭遇六个长角恶鬼时的惨状,当时菲利克斯就坐在不远处的树上,自顾自地翻着一本旅行笔记。

  安斯艾尔出师后在各地游历过一段时间,对于菲利克斯那种礼貌性微笑自然熟悉地很,知道面前的术士对自己的亲卫队长并不满意,可是他不好说什么,只能岔开话题道:“事情是这样的……”

  安斯艾尔此行的目的是为自己的母亲寻找一种罕见的药草——丹朱草。

  这种冷僻的草药菲利克斯和尼克都略有耳闻,却都不曾见到过,因为实在太过古怪和稀有。丹朱草极度喜高温和黑暗,除了开花的一瞬间需要光之外,一生不能见一丝日光。这样的生活环境注定了丹朱草的稀缺,即便是博览群书的菲利克斯也在思索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痛苦魔典》中似乎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我以为丹朱草只是旅行客胡诌出来的东西。”尼克撕着肉干说道:“这种生活环境我几乎都没有听说过。”

  “几乎?”安斯艾尔敏锐地抓住了尼克话语中的要点。

  “是呀,几乎。”尼克把肉干撕开,一条一条地铺在盘子上,然后喝了一口酒道:“这个世界太大了,这里可是曾经的诸神黄昏战场啊,什么样的奇观没有啊?你说耗子头上长出猫我都信。”

  “所以关于丹朱草,你有什么信息吗?”丹朱草似乎对于安斯艾尔来讲,颇为重要。

  “黑暗,高温,不见日光,你说的不就是地狱巢穴吗?”尼克嚼着肉干,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你果然知道地狱巢穴!”安斯艾尔颇为振奋。

  尼克大摇其头:“你找我这个恶魔术士来,一定是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论见识论能力论人脉,哪一样我也比不上你,所以仅有的可能便是冲着我的——”

  说着,尼克忽然停下了酒杯,甩甩头发,满脸正色地说:“冲着我的帅气!”

  菲利克斯摸了摸鼻子。

  斯科特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酒,含着,咽不下去。

  安斯艾尔皱着眉头,用一种所托非人的忧伤表情揉着自己的额头。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呃……好吧,开个小玩笑。”尼克笑嘻嘻地化解略显尴尬的气氛:“当然是冲着我的专业。”

  尼克这句话倒是没有错。尽管毕业大比中,他连前二十都没有进,仅仅止步在了三十二强,但是对于恶魔术士而言,单体作战能力本来就不是衡量他们能力的标准。恶魔术士之所以称为恶魔术士,就在于他们对于恶魔有着远超常人的理解和认识,顺带着,对于恶魔的两个大本营地狱和深渊也有着充分的了解。

  尼克的三个仆从恶魔——地狱犬、敛魂者和火环蛇清一色都是地狱系的恶魔,他们无一不是生活在黑暗的地狱巢穴,那里密布着无数亘古流淌的罪恶岩浆。黑暗,高温,不见日光,完全符合丹朱草的生长环境。

  安斯艾尔早在数月之前便联系了尼克的原因正是在此。

  菲利克斯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继续聊天。

  “所以你有听说丹朱草?”

  尼克笑道:“那是自然,别人不清楚这种奇怪的药材,但是我们恶魔术士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见过?”

  “当然没有。”尼克叫道:“喂——你是堂堂公爵长子,都没有见过。我一个男爵的幼子怎么能见到这种神神秘秘的东西。”

  安斯艾尔显然也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依旧忍不住请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尼克补充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可能没有办法,但是再加上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家伙就不见得真就没有办法了。”

  安斯艾尔惊诧地抬起头:“菲利克斯先生?”

  菲利克斯气乐了,指着尼克笑骂道:“你没有办法,你加上我就有办法。不就是说我有办法吗?干嘛加上你啊?”

  尼克拿过一条肉干来,一边撕着一边笑道:“少了我,你会出手帮忙?”

  眼前这位可是能够面不改色看着师兄被六个长角恶魔撕成碎片的家伙,菲利克斯极度吝惜出手可是除了一杯倒之外最为人所熟知的标签了。

  菲利克斯摇摇头道:“有了你,我也不会出手帮忙的。”

  安斯艾尔顿时眼睛一亮,神情激动,忍不住低吼起来:“菲利克斯先生,你果然知道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