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谒

溪焞 著    5539 字     发布

临行前,溪荫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个驻留了四日的幽静小木屋,便背上塞满纯能化器械的锃蓝色水晶背包,手牵着随身携带的“四维通讯”设备箱,转身朝庐原生态自然保护区的A1出口进发。

她本可以选择通过召唤虫洞的方式,直接抵达核关市中央物理研究学院,但她最终还是想要享受一下旅途的孤独,乘无人驾驶的公共飞行汽车跑完了全程一百二十公里的距离。

一路上,她赏尽了庐原的几大风景名胜,其中就包括溪垠前天摧毁的位于峪雪峰山脚的“碧野奇观”——那里已成为一大片萧条寂寥的炭黑土壤。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人们不会在意那景区究竟是被谁毁掉的,因为所有人对事物遭受毁灭的情境都早已习以为常。他们尚以为“碧野奇观”的毁灭是由滞怨族军队舰机轰炸造成的结果,于是便愈加埋怨战争的残酷,愈加渴盼第一宇宙的和平时期早日到来。

在行程的中段,溪荫见到了有生以来见过最悲壮的战争废墟场景,那便是名扬四海的东面战场,一处令无数仁人志士挥洒激情热血的地方。

在战场的中央,俨然矗立着一座新修葺的逶迤高耸的战争纪念灯塔,塔身间的石碑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烈士之名,塔尖上的由“可控光子”雕饰而成的长明灯永远散射着宁寂的蔚蓝光华,如同一颗通过反引力场精确固定在四百米高度的蓝离散星。灯塔周遭纵横着绵延冗长的断壁残垣,尘烟缥缈的大地上零星散布着几座恍若钢筋巨兽骨架的建筑遗骸,方圆千里尽是一片灰沙漫漫的残枯景象。

眼见此情此景,不少乘客都潸然泪下,感喟着人生浮动若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如沧海桑田的无常世道。许多人谈起了在西荒保卫战中壮烈牺牲的亲友,闻者尽皆以泪洗面,相互依偎着不住颤抖的身躯,希望在这悲愁交织的乱世寻得一缕短暂的关怀抚慰。

夹杂在这相拥痛泣的人群之中,溪荫便悠然自适地闲赏着窗外美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坚强地迎接着下一站光明射灯的照耀。

行程的后段是最令溪荫喜爱的,因为第一宇宙指挥部的高新科技园区景貌都集中在这一核心区块。在此,她能够饱览那通过现代物理学打造出的壮丽宏伟景观。

窗外,随处可见一排排光耀夺目且错落有致的“等离子体巨墙”,这些墙壁仿佛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不禁令人心生寒意。许多座巨墙围拢的中央,是一座座将波束直射云霄的“粒子束试验反应堆”,这些反应堆全都用于测试新研发的“粒子束武器”。

中央“宏原子反应堆”、中央“核聚变反应堆”的规模之庞大都令溪荫的身心感到极致震撼,在这些难得一见的大型建筑面前,她就像一个初次观览太空飞船的无知小孩,已深深陷入对于高科技事物的无限痴迷与向往之中。

不一会儿,汽车行驶过中央“太空港”,她却真的看见了停泊在星港的数十艘巨大战舰的清晰蓝色轮廓,它们正悬浮于浅绿色的由无数人造卫星搭建而成的中央“太空电梯”旁,金黄色的平衡配重物悬挂在深空中,像是嵌入天空的一颗方形糖果抑或方形宝石,正宁静地守望着于钒合金地表行走的蝼蚁般的人们。

由近及远,高楼林立,巨厦摩天,中微子通讯网络、量子通讯网络布满了城镇的每一处角落。星港环绕,星船逍遥,星灯靥靥,星门耸立,星河迢迢……

溪荫在恍如科幻世界的清新气息笼罩下绽放了甜美的笑容,瞬间使她周围的一切靓丽建筑在此刻都黯然失色了。

恰值此时,同行车上的一位年轻砷基男性生物恰好注意到溪荫,于是痴痴地注视着她美丽的侧颜,久久不愿挪开目光。

“各位乘客,本次班车已到达终点站,核关市飞行汽车东站,请大家整理好自身行李准备下车,祝你们旅途愉快!”飞行汽车的电磁播音器响起AI播音员的声音。

那位男生刚刚察觉到自己处在现实之境,迅速避开溪荫那猝不及防的回眸。

一朵红晕悄然浮上溪荫的脸庞。

令这位年轻砷基男性所没有想到的是,下车的时候,溪荫竟会径直地向自己跑来,还用那春风春雨般甜润清新的嗓音询问道:“你好,朋友,打扰一下,请问中央物理研究学院应当往哪走?”

“呀!巧了,我也正要去那里呢,要不我们一道走罢?”男生兴奋而腼腆地回答了她,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女孩子露出笑颜。

“那太好啦,非常感谢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溪荫欢笑着说,她的瞳孔中闪烁出滋熙和煦的莹光。

“在下幻天冥,科幻的幻,天空的天,幽冥的冥,幸识姑娘!敢问姑娘芳名是?”

“溪荫,溪水的溪,树荫的荫!很高兴认识你啊!”

“同乐同乐……来,我们往南走,直行五百米后右转,再走七十米左右便到了。”

“谢谢……其实,按理说,你是我有生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呢,哈哈!”

“啊,那我真是太有幸了。不瞒你说,你也是我有生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呢!”

“真的吗?你也是从刚刚萌发的‘生命之种’里钻出来的?”

“是啊,我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只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我想去中央物理研究学院求学谋生,便独自在茫茫山峦中跋涉两天,最终才找到一辆呼啸而过的飞行汽车,好不容易叫住它,上了车。这不,恰巧就遇上你了,嘿嘿……”

“哇,看来我得唤你一声弟弟呢,我已经有五天大啦!我是在战场废墟中降生的,被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捡到,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可是,昨天他与我分别,独自去了很远的地方。原本我们约好一起来中央物理研究学院游览的,如今却只有我一人来到这里。”

“看来你的真实阅历可比我丰富多了,我现在脑中只记得父母生前留给我的所有知识,可是连一幕前世的画面都不记得了,唉,真是无奈。”

“我的境遇和你差不多,脑袋里装的是满满一袋知识,却不记得任何关于亲身父母的信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学以致用,以便来时去中央物理研究学院施展才华罢。”

“对,就让我们一起去面向未来,攻坚克难!”

“好啊,一起面向未来,攻坚克难!”

……

两人就这样一言一语地交流多时,不知不觉便缓慢地走到了中央物理研究学院的正门口。只见那由“四夸克组合”物质铸成的橙红色楼房有九层之高,门口左右两边各栽有两株大树,树身从左到右分别刻有“踏”“实”“求”“真”四个大字,鲜红色的镀漆合金大门前树立着两块昭示牌,上面通过全息二维投影映出两行字:“请出示相关证件,放置于昭示牌前的紫外线扫描仪检测口。”

“相关证件,那是什么东西?”幻天冥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不知这个是否有用。”言讫,溪荫从背包里掏出那枚绿光熠熠的离源令牌,放在昭示牌前的紫外线扫描仪检测口,静静等待奇迹的发生。

那扫描仪发出“嗞嗞”的声响,俶尔将自身“嘭”地一声自爆为上千万枚碎片,极细的机械碎片像四溅的泪花那样洒落一地。继而,安装于大门表层的AI控制系统召唤出一只反引力场,使所有机械碎片全部悬浮聚集在半空中,又将所有碎屑的分子重新排列组合,当场铸造出一台人工智能服务机器人。

那台传接口的提示灯光一闪一闪,机器人挥舞着两只机械臂,从电子音带发出声波传述道:“经过本机器人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检测,您放置的令牌属于真实的离源令牌,而且是由离源神圣溪垠祖师制造出的珍贵产品。该类型令牌虽然是能质转换的复制品,但根据《赫愈法典》第七章一百五十二条法则,由各部族圣神制造的仿制令牌均可在所有宇宙指挥部通用,故特此放行,贵客请进!”说罢,那扇大门“吱呀”地开启,学院内部的灯光忽的照射在两人的脸上。

“离源圣神?姑娘竟是溪垠祖师的徒弟,而且还拥有他亲手制造的离源令牌!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多多包涵!”幻天冥惊讶得将眼睛瞪作两颗桃仁,正准备伸手拜揖,却被溪荫一把扶住了。

“何必来这一套,我也是个平凡的碳基生命罢了。走,我们快进去罢,别让机器人久等了……”说着,溪荫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离源令牌,柔和地看了幻天冥一眼,便下意识地牵起他的手,迅速朝学院大堂内部走去。

牵着溪荫的手,幻天冥脸上的红晕凝成一团,像一抹寒冬清晨初升云畔的朝霞,更像一束寂静夜空中悄然暗涌的烟火。

沉默中,他紧跟着溪荫走过缀满斑斓“可控光子”雕饰的科技长廊,无暇细看由钒合金打造的墙壁橱窗上摆放的高科技展品,便行色匆匆地来到了学院人工服务台前。只见一位头戴湖蓝色中央高层军帽的行政委员正坐在服务台后的磁悬浮电磁力椅上。

“请问你们是来找人的吗?学院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恐怕你们得明早再来。”悬于空中的行政委员翘起二郎腿,轻蔑地扬了扬嘴角茂密的胡须,“今天学院彻底排查伪装分子、泄密人员以及宇宙间谍,所以掌控权暂时掌握在我们手中,你们请回罢。”

“那好,看来我们来得有些迟,不好意思,打搅到您了。”溪荫微笑着转过身,拉起幻天冥的手便要往回走。

“等等,二位请留步,请问这位是溪荫姑娘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位青年硼基男性的声音。

“正是,请问有何事吗?”溪荫扭过头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面如冠玉、仙气凛然的硼基男子伫立于长廊尽头的灯光下。那人头戴着装有反物质发动机的银白色合金帽,身着附有等离子发动机的军袍长衣,腰间绑有一把套有四夸克组合物质护罩的等离子体飞剑,全身上下焕发着男性高级军事将领所特有的气质。

“溪荫,一代天骄丘虚之、一代女帝君兮真之女,离源圣神溪垠之徒,现任离源部族领袖,与你结识乃是我人生的幸运。溪垠老前辈对我说过,叫我在这里迎接你,我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原本尚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在下合芯飞,第一宇宙指挥部总部副部长,兼第一宇宙指挥部军事部部长,阴源圣神合势得之子,幸会!”那军官带着极其庄重的威严气势大步流星地向溪荫走来。

溪荫、幻天冥和那位刚放下二郎腿的行政委员当场愣住,他们的目光不由得凝聚交错在一起。而后,三人俶尔回过神来,对眼前威风凛凛的合芯飞异口同声地说道:“合副部长,幸会,有失远迎!”

“幻天冥,现任勿朽部族领袖乌迪斯、现任慧中部族领袖落花音之子,欢迎你也来到中央物理研究学院……明天我就会让你们尝试一下攻研宇宙级难题——关于列出宇宙大统一理论公式和完善统一场论模型的相关问题。

“统一场论?那个并不算特别困难的问题,你们难道没有解决吗?”溪荫的眼中放射出闪亮的光芒,她的讶异神情令在场的另外三人感到更加惊诧。

“你的意思是?”在得到溪荫的回答前,合芯飞已然露出了惊叹不已的模样。

“我可以直接将大脑意识通过‘四维通讯’连接到学院的‘四维互联网’吗?”溪荫瞪大了圆溜溜的绿眼睛问道。

“当然可以,你连接‘中微子互联网’也没有问题。”合芯飞说着便顺势甩了甩连接了高维空间的手臂,将互联网的网线中枢从四维空间一脉打通。

“请稍等,我一会就好。”溪荫轻松自如地笑了笑,那甜美的模样让合芯飞与幻天冥很是难忘。

片刻,只见溪荫那碧发飘漾的头顶瞬间生长出许多看上去既像平面长方形又像圆柱的天线——那是高维通讯信息中枢在低维空间的展开图景。不一会儿,天线周遭又萌生出无数条极细的闪烁着金色荧光的丝线,如同蛛网般布满了科技长廊的大片区域。

这时,长廊的尽头出现了一幕三维投影,上面用第一宇宙文字映出了几串密密麻麻的数学推导公式,在公式的末端还绘有一幅详尽的数学模型解析图,将大统一理论这一古老而深邃的学问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在原地一声不响,他们都全身心地投入了一种极度震撼的状态,心中错综复杂的感想已无法用正常言语表达……

“关于大统一理论和统一场模型的主要内容,我都已滴水不漏地存入学院的公共四维网络之中了。并且,我可以用实际行动来实践和验证,只不过这处地方比较褊狭,我无法将其完整表现出来。”溪荫莞尔一笑,立即收回了“高维天线”与金光熠熠的网状脉络,接着便轻松地舒出一口仙气,凝神看着合芯飞那神色极其复杂的脸。

“溪荫,行啊,困扰了我们学院一百多年的终极难题,就这样被你搞定了,看来学院院长可以主动辞去他的职位,让你来领导一切宇宙前沿的科研工作了。”合芯飞微笑着回应溪荫那纯净无瑕的笑脸,一股对异性渴慕瞻仰的敬意自心间油然而生。

“不必客气,实际上我师父也有一定的功劳,他曾将统一场的做功方式演示给我看了一遍,并教授与我许多得以破解大统一理论的方程式。”溪荫依旧春风满面,她那澄澈的目光如同在夜空中闪烁的雪花,宁静的韵味之中不失清和雅致。

“好!我谨在此向溪垠宗师致敬,表彰他为第一宇宙指挥部核心科研项目所做的重大贡献!”合芯飞整了整沉重的军装,庄严肃穆地将手举起,对准天窗外的夜空敬了一个恭敬的军礼。

“行了,现在时候亦不早,我和溪荫今晚的居所还没有着落呢。”幻天冥那直言不讳且不大和谐的话语打破了场面短暂的宁寂,“要不然,我们去附近找一所星际酒店订两所房间罢——毕竟上世纪残留的‘共产主义人民宿舍’已然经久失修,阴源族中央政府却再也没有余力出资重修了。”

“不如,你们就住在学院的公寓式宿舍罢,那里正好还有几床空位。晚上,我再请你们去‘海皇冈’星际酒店吃一顿星际大餐,包你们在一餐之内吃遍第一宇宙的所有上等美食!”合芯飞笑容盈面,满腔热忱地对二位来宾说道。

“那太感谢您了,托合副部长的福,今晚我兴许还能够尝尝今生喝到的第一口美酒呢!”幻天冥似乎将原本腼腆的性格骤而转化了一般,热情地伸出手去同合芯飞握了手,还像抚慰兄弟那般温和地拍拍他宽阔的肩膀。

“你们勿朽部族的生物,都这样善于转换人格吗?”溪荫说笑似的对幻天冥说道。

“不,我只是不太喜欢人设这一固有的概念罢了。其实,人世间存在着太多‘为人设而人设’的虚伪做作与拘泥刻板,其实这样并不好,拥有随性不羁、疏放无阻的性情才是最好的人性抉择。家家都有明月清风,失去了明月清风才是最可悲的!其实,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任何物体都遵循不确定性原理,量子力学中的任何不确定性都是普适的,所有粒子都满足同样的不确定性公式,在涉及测量能量、测量时间、位置和动量时亦是若许。由此我们可以推出,我们的世界在微观上是不确定的,没有所谓的严格决定论,没有严格的因果律。”幻天冥满腹经纶,出口即成长篇大论。

“哈哈哈……”其乐融融的一行人在夷愉的笑声中并肩走向长廊的尽头,临出门前,溪荫还做手势示意那位行政委员,想让他也一起去“海皇冈”星际酒店用餐。

“不,谢谢你了,照看好中央物理研究学院的实验器械是我应尽的职责。”那人温和地笑着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