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宁少爷 著    1891 字     发布

  乾隆三十年,正月十六日。那天紫禁城的烟花,像是一场绚烂的梦。我抬头望那晴空里繁复的火树银花,是同黑夜烟火不一样的朗和。

  “和安姐姐,”和嘉拉了拉我的衣袖,“你看见什么了?”

  “白日烟火,”我把帘子放下,安生的坐在她旁边道,“很是辉煌。”

  她轻咳一声,微微笑道:“当年和敬姐姐出嫁的时候,紫禁城里灯火辉煌,彻夜不息,给他们最受宠爱的公主道贺,声势比这大得多。”

  “和敬姐姐出嫁的时候,你才两岁呢,你如何知道的?”我一边笑着,一边替她顺顺气。

  和嘉的封号是和硕和嘉公主,是永瑢的亲妹妹,比我小两岁。

  和嘉生的小巧,比我矮了半个头。我进宫后她时常来找我玩儿,如果御花园里可以看见飞得很高很高最后缠在树上的纸鸢,那八成就是我俩的杰作。五年前她下嫁给福隆安,我就很少见她的面了。三年前南巡,和嘉刚生下丰绅济伦,需要好好养着,故而没随我们出游。

  可最近她身体不太好,太医说多走动有利于舒缓身心,也就又能和我一道了。

  “我可是佛手公主,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她拥着汤婆子和我开玩笑。

  和嘉生下来的时候,手指是呈佛手状的,我没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佛手公主”的大名,现在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颇有些炫耀的姿态。

  于是我托着下巴,眨了眨眼,就着她的话道:“依我看呢,我们佛手公主的额驸,是和敬姐姐的表弟。我猜,是有人比照着当年的烟花,向我们最最可爱的和嘉许了个心愿。”

  和嘉捂嘴憋着笑,看见我望着她便佯装嗔怒,向马车外吩咐:“意莲,扶我下车,咱们去令妃娘娘那儿,不和这欺负人的在一块儿。”

  “芙官蓉官,照顾好意莲,别让她上车,”我也跟着喊。

  永瑢似乎也听到了我们的玩闹,骑马踱步到我们窗外,道:“和嘉,令妃娘娘你就别指望了,她和庆嫔娘娘说着话呢。”

  “哥,你就护着和安姐姐吧,”和嘉掀开帘子没好气道。

  “说话就说话,掀帘子干什么,”我急忙把帘子放下,又试了试她手中汤婆子的温度。

  “和安,你也别老欺负和嘉,”永瑢又道,“小心福隆安来找你麻烦。”

  “你们两个,”和嘉的脸总算是有了点红润,“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是是是,”我附和道,又另起话茬,“永瑢,你怎么到我们跟前了?”

  “放心吧,皇后娘娘那儿有福隆安看护着,”他顿了顿,“皇后娘娘似乎意志阑珊。”

  皇额娘啊,我想着,她的马车里,应该是只她一个人的。

  那天五嫂回去后,正巧太医请脉,给五哥开了诸痛的方子,接着又诊断出五嫂有喜了。愉妃娘娘也很高兴,索性就把五嫂接到宫里来住。

  本来皇阿玛奉皇祖母南巡,是打算带着皇额娘和愉妃娘娘,令妃娘娘和庆嫔,容嫔和宁常在一起去的,却因为这一件喜事,而另择出宫人选,最后皇祖母指名点了永常在。

  我不喜欢喊她永常在,我偏爱叫她阿永。阿永和我一样,是这皇宫里泼天富贵之下的小小蚍蜉,她乖乖顺顺的陪在皇祖母身边,从不越矩;我则看似没心没肺,却也选择了逆来顺受。我们都是一样没有底气的人。

  比之和嘉,她有皇阿玛和纯妃娘娘的疼爱,有永瑢看护着,她是货真价实的大清公主。而我不同,我只是皇阿玛八年前因着恩惠带进宫的小小云生。

  

  我第一次见阿永,是去给皇祖母请安。她面容婉和,清静秀丽,是个奉茶的小宫女。我不爱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唯唯诺诺的让人心疼。所以,在张公公因为皇祖母的呵斥,转而拿宫女撒气的时候,我揍了他一顿,带走了阿永。

  这一来,皇祖母倒是问了阿永的来历。她本姓汪,虽是包衣入宫,却是都统四格之女,按道理来说,她本不用做这杂事,但她说她进宫不是为了富贵,而是为了报恩。原来皇祖母的父亲曾在礼部任职,期间吩咐过进贡路线的及时更改,因而保全了她玛法的性命。所以她不声不响的进宫,无怨无悔的当个低品丫头,就是为了报恩。

  皇祖母怜爱她的一片赤心,她也从此成为了寿康宫的宠儿。

  说来也是有缘,我想着给梅香改名字,她当做玩笑。而我又遇见了另一位“梅香”,阿永本不叫阿永,她叫做梅香,她不告诉我她名字的来历,却对改名一事很是上心。在我背着皇阿玛要考校的《尚书》时,她陡然因为盘庚篇的“天其永我命”,得以窥见如今名字的初衷。

  阿永,永远永远。

  我永远记得两年前她被封为永常在的那个下午。

  她未着华服,仍旧如初见的素净衣衫,有秋风徐来,吹动她旗头上的垂穗,摇着摇着却永远无法脱离。

  她回过头,望着我,轻声开口:“云生,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你合该做天上自在随风的云;而我,就是普普通通的梅香,做不了你我想要的阿永。我没有永远永远,我只有一时的选择,一时的机会。”

  我很想告诉她,人生不该给自己强加任何价值的。可是她朝我行的大礼堵住了我的口,我只能看她不卑不亢的弯腰,不紧不慢的站起身,然后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这次南巡,阿永应该是和陈新眉一起侍奉在皇祖母身边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像我一样,时不时想起一些旧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