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宁少爷 著    1991 字     发布

  梅香给我磨着墨,可我心思却半点不在那字画上,我在看皇祖母赐给我的那块砚台。前几天是太后寿诞,皇阿玛很早就吩咐内务府把万寿寺紫竹院旁的苏州街装点起来,较之前两年的街坊烟火气,今年的饰物都是江南上供朝廷的贡物,精致又珍贵,颇得皇祖母喜欢。

  至于那砚台,是寿诞的彩头。沿街的玉河里飘着各式的花灯,花灯里又有不同的谜语,我仗着纪师傅给我上课的微末道行,也能猜出个五六,这才有了砚台赏赐一说。这也是近三年来,太后头一回的赏赐,所以我才会不解。

  “公主,”春桃将茶点放在一旁,道,“您已经看了一炷香了。”

  “我于书画,就像是牛要弹琴,根本是半点都不通嘛,皇祖母为什么要把这么珍贵的黑端给我呢?这不是,”我仔细的想了想那成语,“烤了鹤,烧了琴,浪费呀。更何况,这物什......”

  我话未说完,就听到芙官和蓉官请安的声音。

  “那是煮鹤焚琴,”五嫂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我急忙的撇下毛笔,起身迎了过去。五嫂的汉名是鄂沅慈,五哥总唤她阿慈。我进宫那年的十月,他们奉旨成婚。五嫂生于京城,长于四川,颇通骑射,早些年我们还会比拼一下拳脚,可自从五哥的侧福晋和侍妾纷纷怀孕,孩子又纷纷夭折,她便不怎么出门了。去年五哥的侧福晋索卓罗氏诞下双生子,一子去一子留,五嫂也只能骗她是孩子福薄夭折。我已经一年多没好好和五嫂说说话了。

  我问她:“五嫂怎么今儿个过来了?”

  “你五哥想看看那著名的黑端,”五嫂携着我的手,她的手很柔软,没有原先的茧子了。

  “那,五哥人呢?”我调侃道,“又被皇阿玛喊走了?”

  她却忽然轻皱了眉头,摇摇脑袋说:“近来天气回转,他却受风温郁遏,肺气不畅得紧,太医院看过了,也用了药,什么麦冬沙参该吃得也吃了,也只是稍有缓和。这不是听说你得了块好砚吗,我才想着让他把玩些时候,好让他心情舒快一点。”

  “五哥身体一向强健,在秋弥时屡夺首冠,这怎么会因为风寒,而害了温病?”

  “不算温病,”五嫂叹了口气,“太医院翻了叶天士的医案汇编,和温病大不相同。你五哥昨天总是揉手腕,我去问,他又不肯说什么,只道握笔久了,不是大事。”

  “诶,江南多名医,五年前不是有一位徐神医吗,皇阿玛征昭,他却非要回家去;还有和叶天士齐名的牧牛老朽,”我同她说道。

  “要是南枝在就好了,”她忽然的发出这个感慨来,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要是南枝在就好了,那些窃气于肺、金为水母之类的弯弯绕绕,她确实很在行。

  五嫂拍拍我的肩,顺手指着那端砚道:“这就是黑端?”

  “恐怕不是,”我将那端砚拿过来,“纪师傅告诉过我,真正极品的黑端,应该是天青密布,细看还有鱼脑冻隐现。哪怕是最普通的黑端,也该色青黑,湿则泛紫,带苍灰而细如玉。可你看这块,细有小眼,黯然不明,色深黑精燥,分明是黑石赝品。”

  五嫂接过去,细看间,又有一人进来,是永瑢。他最喜欢免了宫女太监的请安,然后蹑手蹑脚的进来,再大喊我声“云生”。

  但他显然没有料到我这儿有客,所以把我名字卡在喉咙里,神色有些愕然,好一会儿才向五嫂行李,顺便叫我一声“和安”。

  “你不去和纪师傅修书,来我这儿干嘛?”我问他。

  “你来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他拿了糕点,顺手就往嘴里塞,话也就囫囵了,“皇阿玛让你和纪大人学诗书经史,你学到什么了?”

  “纪师傅讲课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修了那么多书,讲课的时候天马行空的,也就是些杂物我听得进去,也听得懂。反正皇阿玛考校的是背书,又不是做文章。”

  五嫂在旁边听了之后微微笑道:“既然六弟找你有事,我就不叨扰你们了。”她将黑石递给我,免了我们的送行。

  “我刚刚在门外就听到你说黑端黑石的,”永瑢把它从我手里拿过去,“怎么了吗?”

  “皇祖母赐我一块砚石,内务府记载是黑端,我觉得是赝品,”我如实说道。

  永瑢一拍脑袋:“我说呢,我来是想告诉你,方才经过内务府,陈总管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就和这有关。”

  “陈进忠?”我记得他,皇阿玛的三个总管太监,李玉公公最得喜爱,见人也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王进保王公公最严肃,而陈公公是最和善的一个,平日里有小太监犯了错,他也总是帮忙折过去,宫里的人都说他人好,今日居然发脾气?

  “可不就是他,要说是王公公我才不去看热闹,”永瑢抛着黑石,“我听那意思,好像是江南的贡物出了问题,因为太后寿诞,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所以疏忽之间,把有问题的贡物给支了出去。”

  “江南啊,”我又想起三年前了,那时皇阿玛南巡,我以为可以回扬州看看的,谁曾想在江宁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而南枝也离开了我。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永瑢弯弯眉眼,笑得坦荡,“皇上要南巡了。”

  “你怎么知道?”我声音有些颤抖,一下子就想清楚了,“你从令妃娘娘那儿过来的?”

  “你变聪明了,”他笑道,“令妃娘娘还特意嘱咐我和你说,让你这次可要安分一点,不要像上次那样惹皇阿玛大发雷霆了,这次你可没有免死金牌护着了。”

  傍晚南巡的圣旨便下来了,和着圣旨一同颁下的,还有收回各宫江南贡物的命令。

  我沉浸在就要归乡的喜悦中,尽管这喜悦里,裹挟着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忧虑。